第二章
初涉江湖
九
几年不见，周遭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陌生。见六奶夫人手上拿着宝剑，不少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尤其是小孩子。有个胆大的小男孩趁六奶夫人不注意，跑上去摸了摸剑柄，而后快速跑开，还用力吸了一下快流到嘴角的鼻涕。六奶夫人故意冲小男孩晃了晃宝剑，吓得他赶紧跑开了。路过一小吃店时，里面炸油条的香味吸引住六奶夫人，她已经好久没闻过这味道了。六奶夫人摸了摸裤兜，摸到几张零票，那是智能塞给她的。六奶夫人要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美美地吃起来。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下肚，肚子里总算有了些货。六奶夫人抹了抹嘴，拿起放在身边的宝剑后站起身。天已黄昏，今天到家已是不可能了，六奶夫人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总算寻到一家客栈。账房先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瘦老头，戴一顶黑色的瓜皮帽，鼻梁上架一副黑色的宽边近视眼镜，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账房先生抬头瞟了一眼六奶夫人，低头拨拉着算盘。
“最便宜的偏房，伍拾元金元劵。”账房先生瓮声瓮气地。
“能不能再便宜点？”六奶夫人央求道。她身上总共只有伍佰元金元劵。
“姑娘，你在城里到处转转，如果有更便宜的客栈，我免费给你住。”账房先生认真地。他已拨拉完算盘，准备用毛笔记账。
总不能露宿街头吧，六奶夫人咬咬牙，从包裹里拿出伍拾元递给账房先生。账房先生用毛笔在一个破旧的本本上划了划，把一把钥匙递给小二。小二殷勤地提起六奶夫人的包裹，把她领到二楼一间小屋。小屋的陈设极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条长板凳，靠窗的墙角有一个旧水瓶和一个旧瓷盆，还有一个水杯和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毛巾。不过总体来说比云台寺的房子强多了。六奶夫人把包裹和宝剑放到桌上，插好门拴后身子一软躺到床上。许是太疲倦，没多久，六奶夫人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夜，六奶夫人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一忽而被妖怪追赶，一忽而又飘到云端。忽然，一个面目狰狞孔武有力的男人出现了，男人狞笑着一步一步走进六奶夫人，哗地一下撕开她的衣衫，然后整个身子压上去……六奶夫人拼命挣扎，感到快要窒息。不要！她大声喊了一声，用尽全声力气去推男人……哐当一声，六奶夫人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再用手一摸，头上、身上汗浸浸的，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伸了伸懒腰。窗外黑漆漆的，连一丝风也没有。六奶夫人燥热难耐，犹豫一会儿后，干脆衣服裤子全脱了。不过，她再也睡不实。她想，要是撕自己衣服的是大师兄呢？还有，回去看了母亲后，自己又将去何方？她就这样杂乱无章地想，天快亮时，她反倒睡熟了。
六奶夫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慢慢穿好衣服，站在窗前看外面，天空似乎很遥远。以前在云台山，蓝天似乎触手可及，现在来看，就像童年的梦。不知为什么，六奶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感到有些内急，便去走廊的公厕方便了一下。六奶夫人刚拿起毛巾，一股刺鼻的汗臭扑面而来，好象从来没洗过，她连忙丢下，干脆用手捧水去洗。洗了脸后，又用水杯漱了漱口。然后，凭感觉理了理头发。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床上发呆。自己真要回家去看看么？以前在云台山，是那么思乡心切，现在离家这么近，反倒下不了决心。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可自己毕竟三年没和家人见面了，他们，还好吗？尤其是母亲，她那么操劳，也不知现在什么样子！想来想去，六奶夫人还是决定回家去看看，要是他们不欢迎自己，看一眼就走，也了了自己一个心愿。主意一定，她提上宝剑和包裹往外就走。路过小食店的时候，六奶夫人买了两个馍馍，要是饿了，就着天然的宁河水，也能填饱肚皮。一路上，不时有挎着长枪的大兵从眼前走过。也有男人不怀好意地盯住六奶夫人看，不过只要她一愣眼，男人全退缩了。过了县城后，是崎岖的山路。路上到处是叫不出名的野花争奇斗艳，还有黄莺和布谷鸟，麻雀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六奶夫人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对准前面的梧桐一扔，上面的麻雀叽叽喳喳全飞跑了。这时从后面跑过来一个小男孩。
“姐姐你不行。看我的！”小男孩说。他把手中的弹弓拉得满满的，手一松，弹弓上的石头准确地击中树上的一只麻雀。小男孩立即欢呼雀跃起来，蹦蹦跳跳地朝前跑去。他刚从地上把带血的麻雀捡起来，一个穿着淬花布的少妇急急地跑过去。
“快扔下快扔下，不然以后你的手会抖的！”少妇咋咋呼呼地，走上去就是一巴掌，小男孩手中的麻雀一下子落到地上。
小男孩没有提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少妇似乎还不尽兴，不停地训斥小男孩。小男孩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哭得更凶。六奶夫人在一旁看不惯，走上去一把把小男孩紧紧地搂住。
“大姐，他还是孩子，你吵人也用不着这么凶嘛。”六奶夫人愤愤不平地。
“你是谁？”少妇警惕地。她下意识地瞅了瞅四周，确信只有六奶夫人一个人，方才宽了心。她一把把小男孩从六奶夫人手中夺过来，双手叉着腰，气势也更足了。
六奶夫人觉得少妇的造型很搞笑，难道她想和自己单打独斗？少妇潜意识感到某种害怕，慌慌地拉着小男孩走了。走了大约十几步，小男孩突然回过头，冲六奶夫人扮了个鬼脸。六奶夫人开心地笑了，也冲小男孩晃了晃拳头。
走到观音角的时候，六奶夫人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拐个角往里走，就是比县城还要富庶的大宁古镇。大宁古镇有天然的盐泉，在上古时期被一个姓袁的猎人发现，至今已有几千年。六奶夫人小时候去过大宁古镇，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六奶夫人记忆最深刻的是沙坝子的糖果，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余香。现在想起来都还流口水。六奶夫人从包裹里掏出馍，已经有些发干，她轻轻咬了一口，难以下咽，忙跑到大宁河喝了几捧水，感觉就像清泉流过心田，爽极了。再吃馍的时候，味道就不一样。两个馍下肚，精神也好了许多。六奶夫人真想跳到河里好好地游个泳，可是路过的人实在太多。她见天色已不早，忙加快脚步。
熟悉的炊烟徐徐飘散在天空，撒欢的黄狗不停地叫唤，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六奶夫人的眼眶渐渐湿润了。没多久，熟悉的茅草屋映入眼帘，她的脚却像灌了铅，自己这算什么，衣锦还乡吗？还是——她愈想心里愈烦躁。自己几年前被扫地出门，如今又厚着脸皮回去，算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颊上滚落，想到伤心处，六奶夫人的心凉透了。算了，这里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自己还是走吧！六奶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她刚朝前走几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后面喊了声三丫头。六奶夫人一下子愣住了，她回过头。黄田氏扔掉手中的柴禾，颤巍巍地拐着小脚朝六奶夫人走来，她头发乱蓬蓬的全白完了，五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像六十几的老婆婆。黄田氏一把抓住六奶夫人的手，老泪纵横。
“三丫头，我以为你不回来看你娘了呢！”黄田氏哽咽地。
“娘……”六奶夫人喊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
黄田氏轻轻捶打着女儿，似有千言万语，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母女俩就那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响声惊动了黄齐文，他赶紧走过来。黄齐文比原先长高了许多，足足比六奶夫人高一个头。他轻轻喊了一声姐。六奶夫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黄齐文不知什么时候也学父亲一样戴起了眼镜。
“他呀，一天只知道看书，都快成书呆子了。”黄田氏怜爱地。
“四弟都快成大人了。”六奶夫人感慨地。
“姐，我今年十八，已经是大人了。”黄齐文纠正道。
“五弟呢？”六奶夫人问。
“他呀，一天只知道玩，大清早就走了的，也不知跑哪去了。”黄田氏解释道。“你看你看，娘都老糊涂了，咱娘仨别老这么在外面站着，快到屋里歇着。齐文，帮你姐把东西拿着。”缓过神来后，黄田氏赶紧吩咐道。
回到家后，黄田氏赶紧煮腊肉。六奶夫人想帮忙，黄田氏说什么也不肯，反倒让她有些不自在。黄齐文泡了一盅子茶后，又看书去了。六奶夫人见母亲忙这忙那，十分过意不去，也弯腰拣起了菜。
“三丫头，你也别怪你爹，他就这脾气。要怪就怪这世道，今天十元一斤的大米，明天说不定就二十了。还有猪肉……”黄田氏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自从六奶夫人的两个姐姐嫁人后，家里就只剩下几个男丁，她感觉自己快憋死了。
六奶夫人一直静静地听着，母亲太苦，她想说什么，就让她说个痛快。要说自己也不对，说走就走了。正在自责，黄老太爷从外面进来了。黄老太爷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鼻梁上的眼镜断了半只腿，用麻线缠着。走路也不利索，有些打颤。六奶夫人犹豫了一小会儿，起身轻轻喊了一声爹。黄老太爷明显颤抖了一下，当他看清是六奶夫人时，没有说一句话，径直去了里屋。六奶夫人的泪水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她转身拿起包裹要走。黄田氏心慌了，扔掉手中的东西抱住六奶夫人。
“三丫头，娘求你，别和你爹一般见识。”黄田氏喁喁地。
“姐，你就听娘的吧。”黄齐文也拽着六奶夫人的手央求道。
六奶夫人的心软了，也跪到地上。说什么呢，父母给了自己生命，就算千错万错，又说什么呢？忍吧。饭菜做好后，一家人都没有味口，气氛有些压抑。恰好黄齐武从外面回来，他见满桌饭菜，用手抓起一片腊肉就住嘴里喂。
“娘你真偏心，有这么多好吃的，也不早告诉我！”黄齐武抱怨地。当他看见六奶夫人时不由愣住了。
“你瞧你，光顾着吃，姐回来了也不喊一声！”黄田氏批评道。
“姐，你这身打扮，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对了，你是不是学了什么武功，赶明儿也教教我。”黄齐武大大冽冽地。他嘴上一点儿也不停歇，抓过碗筷一阵猛吃。
许是受了感染，其他人才慢慢动起碗筷。吃了一会后，黄齐武许是吃饱了，把碗筷一扔，用手摸了一把油腻腻的嘴，侧过身子望着六奶夫人。
“姐，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你要是真学了什么盖世武功，一定要先教我。我要是有了盖世武功，天下就没人敢欺负我了。”黄齐武认真地。
“你呀，一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就不能想点别的。”黄老太爷瞪了黄齐武一眼，训斥道。
“爹，你总不能让我像四哥一样吧，成天都在看书，好象书才是他的亲爹！”黄齐武瘪瘪嘴，不屑一顾。
黄齐文有些不高兴，脸一下子沉下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懂不懂？”他回敬了一句。
“四哥，我哪有你懂，天下的事你都知道！”黄齐武也不示弱。
“好了好了，你俩不要斗嘴皮了。你姐累了一天，都早些休息。”黄田氏说。她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六奶夫人也站起身，她正准备找抹布擦桌子。黄齐武发现了她的宝剑，哗地一下抽开剑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