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勾田净二和井上的死让黑森中佐特别地愤怒，他调来一个中队，加上一个营的伪军对方圆几十里进行扫荡。得到信息的老百姓都躲到山上去了，但鬼子还是抓到好几十人，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小孩。黑森把他们押到村上的一处空地。他许是有些累，把东洋刀往地上一放，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一旁的翻译官忙掏出裤兜中的白手帕讨好地递过去。黑森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把手帕递给翻译官，又朝他呶呶嘴。翻译官朝前走了一步，他清了清嗓子。
“太君说了，你们谁要是把八路交出来，太君大大地有赏！”翻译官说话的声音很大，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当他转身面对黑森的时候，又换了一副笑脸，还弯了弯腰。
人群很平静，谁也没有吱声，站在前排的一个小孩朝翻译官吐了一口唾沫。几分钟过去后，黑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斜着眼看了一眼翻译官，说了一句日本话。
“太君说了，你们要是不说，通通死啦死啦的！”翻译官气势汹汹地。
人群依然很平静，死一般的静寂，野花的清香扑面而来，隐隐地有一股血腥味。黑森终于耐不住，他挥了挥手，翻译官带着俩鬼子径直朝小孩子走去。小孩拼命地挣扎，人群愤怒了，纷纷朝前移。咔嚓一声，又有俩鬼子扑在地上架起机关枪。小孩被带到黑森面前。黑森用戴着黑手套的手在小孩的脸上轻轻摸了一下，阴阴的笑了笑。不过小孩不领他的情，用敌视的目光瞅了他一眼。
“你的告诉我，糖果大大的有。”黑森诱惑道。他从裤子里掏出两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塞到小孩手上，又假惺惺地笑了笑。
小孩把水果糖扔到地上，不屑地朝黑森昂起头，又用脚踩了一下地上的水果糖。
这一下彻底把黑森激怒了，他卡住小孩的脖子，活生生地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小孩的脸涨得通红，双腿拼命地挣扎。这一下群情鼎沸，不少人拚命地往前挤。小孩的母亲—一个穿着破花格子衬衣的年青 少妇再也忍不住，她挣脱拽住她的手朝黑森扑过去。但还没等她到跟前，鬼子的刺刀捅进了她的胸脯，鲜血一下子喷薄欲出，染红一大遍。紧接着黑森仰起手往前一送，与此同时，机关枪响了……
几分钟过后，空气中除了弥散的销烟就是浓浓的血腥味。黑森用手捂住鼻孔，悻悻地挥了挥手。
没几天，六奶夫人知道了这一切，她没料到因为自己的一时愤懑，会葬送几十条人命。她后悔莫急，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她拼命地抓扯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把头往树上撞。刚开始，幸存的村民对六奶夫人还充满敌意，但到后来，谁也看不下去了。一个老太太走上前用手拉了拉六奶夫人的胳膊。
“姑娘，你也别太自责。你就是不杀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咱们的。不然的话，他们到咱中国来干啥？”老太太好言安慰道。
“就是。这笔账咱们得记着。姑娘，你还是回家吧。”一旁的老头也劝导。
“回家？哪里是咱的家？”那一刻，六奶夫人心中五味杂陈。
“小鬼子，我日你八辈祖宗！”不知什么时候，六奶夫人的身旁围过来一大群年轻人，他们一个个拽紧拳头，气愤不已。
六奶夫人仰望着苍天，苍天许是麻木了，许是习惯了，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阴沉沉的。或许寻求上天的怜悯本生就是一种错。
“要不，我们就跟着这位姑娘干！”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声。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立即有人附合。
六奶夫人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里。当她看到一个个充满期望的眼神，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不过，她的心头热哄哄的，想不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竟还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可是，自己担负得了这份重任吗？她不能回答自己。
“姑娘，中不中，你倒是说一句话呀！”人群中，一个高个子青年耐不住，催促道。
“可是，我一个女孩家……”六奶夫人涨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女孩子怕什么，穆桂英不是还挂帅吗？花木兰不是还替父从军吗？”高个子青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激动地。
“可是，可是—”六奶夫人有些结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姑娘，你就别犹豫了，就带着我们干吧。”
“是呀，你杀过鬼子，比我们有经验。”
“小鬼子就是期软怕硬！”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绝不能做东亚病夫！”
一时间群情鼎沸。六奶夫人心中的热血也被点燃，她哗地一下抽出手中的刀高高举起，那是她前不久从勾田净二的身上扒下来的。
“既然大家这么信任我，那就干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六奶夫人大声地。那一刻，她为自己感动。
这一次结义而行，共有十六个热血男儿和两个姑娘跟着六奶夫人。他们当中最大的老赵，五十开外。最小的是英妹子，只有十五岁。英妹子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被日本鬼子炸死了，至今孤单一人。另一个妇女张大嫂的男人和孩子在此次鬼子的屠村中死于黑森的刀下。总之，他们都有刻骨的仇恨和满腔的怒火。六奶夫人跟着老K干过，自然懂得一些管理经验，她觉得既然大家跟了自己，就应担起那份责。她和老赵商量了一下，觉得既然大家想跟鬼子干，就正儿八经地干。要干，就干出名堂。要干出名堂，就得有组织纪律。将近二十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没有纪律约束会乱套的，到了无法控制的时候再来控制可就晚了。商量来商量去，老赵说得正式选个头，当然，这个头得六奶夫人来当。自己就当她的助手。一来敲敲边鼓，二来这些人自己都熟悉，又彼此了解，加上自己又年长，有方方面面的好处。对老赵的提议，六奶夫人自然表示赞同。她觉得还要选两个小队长，这样有事的时候好互相照应。对六奶夫人的提议，老赵说如果选的话一定要征询大家的意见，要民主。六奶夫人对此表示赞同。
经过民主推选和讨论，陈明和老六被选为一队队长和二队队长。两人各管六人。两个姑娘和石头负责大伙的伙食，归老赵管。队伍是像模像样了，老乡们也拿出仅有的粮食和衣物支援。接下来最头疼的是武器，总共只有三支枪，而且除六奶夫人和老六外，谁也没使用过。除了砍刀菜刀，连锄头棍棒都用上了。六奶夫人耐心地教了教，老赵和陈明总算学会了。不过老赵发扬风格，把枪给了陈明。六奶夫人把勾田净二的东洋刀给了老赵。大家情绪高涨，都想去打鬼子，一洗心中多年的怨愤。六奶夫人一个人天马行空惯了，一下子带这么多人，还真有些不习惯。可是打鬼子也不能漫无目的，六奶夫人在前面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后面的人面面相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六奶夫人转过身。
“我们这是去干什么？”她有些茫然地。
六奶夫人这么一问，把大家都弄糊涂了，明摆摆的，不是去打鬼子么？
“姐，你忘了，不是去打鬼子么？”英子上前拽了拽六奶夫人的衣角，小心提醒道。
“打鬼子？鬼子在哪？”六奶夫人又问。
这一次，所有的人彻彻底底的糊涂了。英子最着急，她不停地绞着手指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脸都涨红了。陈明黑着脸，心想娘们就是娘们，天生做不成什么大事。老赵有些纳闷，六妹子的心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难不成散伙算了！”老五犯横，气嘟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五，犯什横呢？大当家的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且听她说说。”老赵喝斥道。
“道理？什么道理？明显的熊蛋哩！”老六不服气，讥笑道。
“熊蛋？谁是熊蛋？老五，你把话说清楚！”六奶夫人生气地。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难不成鬼子未打，先伤了自己的和气。”老赵劝阻道，他又把头转向六奶夫人，“大当家的，你说吧，你心里是咋想的？”他又说。
“你们当中，有谁打过鬼子吗？”六奶夫人静下心问道。
“我打过野兽！”老六瓮声瓮气地。
“鬼子要真那么好打，大半个中国也不会丢了。”六奶夫人忍不住笑了，“咱们既然要打鬼子，就好好干。这么没有目的到处乱撞，到后来鬼子没打成，自己倒让鬼子给收拾了，划算吗？”她神情严肃地。
短暂的沉默后，老赵带头鼓掌，他站到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兄弟们，我觉得大当家的说得有理，凡事得讲究个章法，我们既然跟着她干，就得听她的对不对？”老赵大声地。
老赵这么一说，大伙都把目光转向六奶夫人。六奶夫人微微一笑，她站到老赵旁边清了清嗓子。
“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我没带过兵，也没上过学堂，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打过鬼子。和大家一样，也恨鬼子。可你看看我们现在，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拿什么跟鬼子干？总不能白白地去送死！我的意思是我们先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先小规模地干。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说下话，你们看好不好？”六奶夫人大声地。
短暂的沉默后，到处响起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