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虽属炎夏,霖溪山的气温反而温柔了很多,没有山外那样的酷暑难耐,繁花盛开,花香馝馞迷人,各种杂草疯长起来,飞禽走兽更加的活跃,树上蝉鸣不停。溪河边成了山里最热闹的去处,男青年大都聚在河里戏耍。
一天迟暮,叶明一人在树林徘徊,只听一阵振翅之声,由远及近,一只信鸽停在了叶明的手上,叶明拔下系在白鸽腿上的信件,摊平信件,展眸一视,信内写着:
令右护法叶明、左护法云耀风三日后在目鼎山截杀阴风教主林雄信,林雄信孤身过此山,机会绝佳,不得违误。
宫主欧阳克夏
正阳宫与阴风教素来宿怨颇深,水火不容,此次阴风教主林雄信孤身过目鼎山,信报被欧阳克夏探到,当然不能放过绝好的斩杀时机,故派出左右两大护法及相当数量的宫徒,埋伏于目鼎山,守株待兔,伺机截杀林雄信。
叶明看到这封命令函,心内波涛汹涌,一种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不啻由于难舍天伦的幸福,还由于林雄信武功盖世,只怕自己连同左护法云耀风及众宫徒合在一起,也难敌阴风教主,怕有去无回,命丧黄泉,真真是五味杂陈。
叶明看完了信,提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里,面露苦色,贺秀英望着丈夫的面容,察觉出了问题,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叶明,你可有心事,为何脸色这么难看,能否告诉为妻,也好为你分担分担。”
道完,叶明并没有立即回应,他知道此事乃是正阳宫的绝密命令,是不能随便的吐露的,即便是自己的妻子,如违背宫规,会引来杀身之祸,不单是自己,还会株连到家人。于是,叶明绝口不提,只是笑了笑道:“秀英,没什么,不要再问了,会说的自然会说,哦,另外,三天后我要出山一趟。”
贺秀英看着丈夫强装的笑容,低垂的眼眸,想到这些话都是预料中的事,也没感到什么惊诧,只是很冷静的说道:“那你自己一路小心,这块雕佛玉佩,你随身带着吧,望佛祖能够保佑你,化险为夷。”贺秀英说出这些话,心中是极为的沉痛,女人的感觉总是很准的,她能够强烈的预感到此次出山,定会凶险无比,于是,把自己的从未离身的护身玉佛,也从颈中脱下来,给了自己的丈夫。
叶明见此,一时情感涌上心头,眸眶中热泪打滚,语气颤抖的说道:“秀英,这块玉佛是爸留给你的,是情感的象征,为夫不能拿,来让为夫再给你挂上。”说着把手伸了过去,准备圈上,被贺秀英坚定的阻止了,在贺秀英粉嫩的面庞上,一双眼圈已经红了,只不过泪水被制住了,没有流出来。
贺秀英双眸望着叶明道:“叶明,你就戴上吧,也能让为妻的内心好过一点,我知道此去凶险万分,你自己要多加保重。”妻子的深情,叶明难拒,他接过玉佛,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凡儿呢?怎么没看见他,这么晚了。”叶明问道。
“哦,他在小伙伴家玩,就在附近。”贺秀英回应道。
“妈,我回来了,晚饭煮了没有?”一阵熟透的声音从门外传递进来,叶凡边蹦边说道,脸笑得很灿烂,玩得很开心。
望着叶凡阳光般的笑容,贺秀英心中的烦愁顿时消失了大半,回道:“就等着你回来呢,阿明,快摆好筷子勺子,马上开饭。”
吃了一半时,叶明的眼眸望了望贺秀英,示意能否跟孩子讲此事,贺秀英点头表示可以。于是,叶明道:“凡儿,爸三天后要出山一趟,有个好朋友生了重病,爸要去看望。”
叶凡不知是骗,就立马回道:“那你就去吧,我和妈在家里等你回来。你要早去早回呀。”
三天后的清早,叶明抚摸着贺秀英的秀发,又抱了抱叶凡,鼻子一酸,眸圈又红了起来,然后对着贺秀英道:“你要好好的照看凡儿,我会尽早的回来。”交待完这浓浓的一语,提剑转身离去。当叶明踏出二三十步,贺秀英终于抑制不住心内的情绪,快步跑了上去,抱住叶明,珠泪夺眶而出,道:“你要好好的回来呀,我和凡儿在家里等着你。”
“会的,办完事,我就立即回家与你们团聚。好了,凡儿就在旁边。”叶明转身为贺秀英拭去眼泪,又再次抚摸妻子的秀发,而后回身大踏步的去了。其实,越是这样,越无法掩盖叶明此时的心境的痛苦。
是日中午,叶明抵达了目鼎山,与先到这里的左护法云耀风相遇。
“魔头林雄信傍晚会从此地路过,我们已经在山的有利之处,埋好了大量的弓箭手,到时会万箭齐发,相信林魔头必丧命于此。”云耀风极为乐观的说道。
可叶明却恰恰相反的道:“不要低估了林雄信,在当今武林,其武功一时无两,身兼各种神功,单就‘阴冥神掌’就很难应付,还是谨慎无害。”
“叶护法所言极是,那我们就归位等待。”云耀风点头回道。
时间一时一刻的逼近,突然远处刮起一股阴风,叶明凝神一看,四人抬着一竹藤编成的轿子,藤椅上坐着一人,此人正是魔头林雄信,以极快的速度向目鼎山奔跃而来,轻功甚是了得。林雄信身着金裳,浓眉厚唇,眼光如狐,身形高大,右手持‘银月弯刀’,此宝刀亦是武林至宝,稍胜‘紫魄剑’。
“来了”云耀风轻声一语,向周围传递,并左手一挥,示意众宫徒拉弓准备。甚短之后,他又右手一挥,示意射箭,瞬间万箭齐发,朝着林雄信飞去。面对惊心动魄的箭雨,林雄信脱轿凌空,‘银月弯刀’一挥,近身之箭,皆被斩落。四名抬轿,有两名被射中,轰然倒地。
林雄信狐眼一沉,大喝一声:“谁敢在此,放肆截杀,定叫他死无全尸。”话音刚落,又一波箭雨轰然而至,又一名抬轿者倒地而亡,林雄信愤怒之下,弯刀负背,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平于胸前,突然双掌向前一推,使出‘阴冥神掌’,在强大的内力推动下,形成一股剧烈的掌风,箭雨瞬间停止,而后调头射向丛林,只听“啊”声四起,一大批的宫徒中箭倒下。看来放箭已无用,叶明‘紫魄剑’出鞘,腾空而起,云耀风手持‘三丈钢鞭’紧跟其后,众宫徒手提长剑蜂拥而出,一场厮杀就此拉开。
林雄信定睛一看,奸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正阳宫的左右护法,别来无恙。你们宫主欧阳克夏可好,竟派出尔等弱夫,简直笑话。”
“少说废话,剑下见功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叶明斩钉截铁的回复道,语气之中透着刚硬。说这话叶明的底气其实是不足的,适才的‘阴冥神掌’的厉害他已见识,虽但如此,亦无杂念,全心力的攻击。
云耀风做了个手势,示意一个攻上,一个攻下,分而夹击。‘紫魄剑’在上,‘三丈钢鞭’在下,形成一立体组合,威力甚强。林魔头忽上忽下的应对,‘银月弯刀’寒光逼人,‘紫魄剑’如影相随,拆解了三十多招,林魔头略占上风,但也消耗了相当的内力。叶云二人,继续聚力进攻,招式愈加紧密,行云流水,环环相扣。此时只见,林魔头不慌不忙的使出‘四海北斗神功’,顿时风声骤起,如同乌云遮月,地上飞沙走石,风抵之处,树枝尽折,在强大的风暴推动下,叶云二人瞬间被打出三丈多远,撞到地上,喷出鲜血,摔成重伤。
“今时饶你们二人不死,回去告诉欧阳克夏,叫他亲来与我决斗,不要不自量力派你们二人来,干出这等伤景逊色的事情。”扔下这几句话,懈刀转身飘走了。
叶云二人,其实五脏已裂,命在旦夕。叶明挤着全力,微弱的说道:“我看快不行了,我要回霖溪山,就是死,也要死在妻儿的身旁。你若能,就去复命。”
云耀风亦是气息微弱,竭尽全力的说道:“叶兄,你我情如兄弟,在这生死关头,我要助你一臂之力,回到霖溪山,尽管我也自身难保,谁还管那回禀不回禀。”
云耀风的侠义之言,感动肺腑,叶明随即应道:“是呀,人生莫过情,我是过于思念妻儿,云弟孤身一人,难有体会,花开花落思至亲,兄在此谢过了。”
“弟虽孑然一身,但情缘乃人本性,弟能感同身受,愿助兄一力,共生共死,不枉为人一世。至于宫主那边,有心也无力,不禀也罢。”云耀风说完了这些至情至理之话,脸色已变苍白,顿了顿,微睁着眼睛,就不再语了。
二人朝着霖溪山的方向,连拖带爬,皮肉被沙石磨出一道道的伤痕,血迹累累,硬生生的支撑了一天,终于抵到了霖溪山脚下。但,叶明已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永别了红尘,到了另一个世界,云耀风也处于深度的昏厥中,不省人事。
“啊爸,您看,前面好像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年龄稍小的一个年轻人发现了异样,顿时惊呼了起来。
“小福、小禄快上前查看一下,是个什么情况。”老人迅速的作出了反应,二人在其父的吩咐下,大步上前,走近一瞧,那躺在地上的两人,脸部埋在地上,只留出侧面,面容苍白,布满血污,满口鲜血。小福、小禄小心翼翼的分别将两人翻转过来,正脸现了出来,小福大声喊叫道:“啊爸,啊禄,这人是叶明叔,他怎么躺在这里?”
老者快步跟来,仔细一看,果是叶明,心中不由一颤,蹲下身去,用手摸了摸叶明的鼻孔,已然没气,再拿起他的手,把了把脉象,也已停止了跳动。转身又把了把另一个的脉象,脉搏还在跳动,但已很微弱。老者伤心的说道:“叶明叔已经死了,这个陌生的还有一些微弱的气息,还活着。来,小福你背叶明叔,小禄你背这个陌生的,地上的兵器我来拿。”说完,三人沿着崎岖的山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二人送到了叶明的家。
贺秀英凝望着丈夫的尸体,只见满身的血迹斑斑,有的是被石头划破的,有的是从嘴巴流出来的,衣裤亦是破破烂烂的,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眼泪刷刷的往下流,由于伤心过度,当场昏厥了过去。老者扶起了贺秀英,赶紧按揉各处敏感的穴道,过了良久,贺秀英方才慢慢的苏醒,泪水依然不止。
小福、小禄正给云耀风擦拭血迹,涂敷伤药,突然云耀风对着贺秀英低声的说道:“想必你就是嫂子吧,我是正阳宫的左护法云耀风,叶兄是右护法,我们俩是死于阴风教教主林雄信的掌下的。林雄信......”说完这些,云耀风安静的合上了双眼。
当云耀风说这段话之际,叶凡正好在厨房外面,少年的耳朵灵,已全然听到了这些话。‘林雄信’三个字,瞬间深深的扎根于叶凡的脑海深处,如刀刻上一样,无法抹去。他疯一样的跑进了父母的卧室,扑通的跪在他父亲的尸旁,眼泪喷涌而出,双手抚摸父亲的脸,此情此景,任何人都会怜悯落泪。
老者安慰道:“秀英,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叶明是好样的,你也不要过度伤心了,往后还要照顾叶凡呢。”贺秀英没有回声,只是默默的在哭泣。
也许这首词《蝶西去》此刻最能流露贺秀英的心声:
那日分别,心泪如雨。
天涯望断肠,祈盼归宿。
却料魂不回身,花鸟溅泪。
堪问天地,藤树相依,为何无情于我。
今后窄路难走,生死两茫茫。
从此之后,贺秀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以泪洗面,魂不守舍,身心极大的憔悴。特别是在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在山坡上摔了一重跤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以至重病卧床。叶凡幼小的肩膀过早的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既要照顾重病的母亲,又要兼顾里里外外的杂事。尽管如此,五个月后,贺秀英还是由于过度的思念亡夫,心力交疲,未有半点苟活于世的念头,没留下只言片语,芳华过早的闭谢了,仅剩叶凡孤身一人于陌生的人世间。
蝶恋花,花思蝶,她要到另外的一个世界与丈夫相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