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出云殿……？”安醉墨喃喃的念着，忽然笑道“就算亦哥哥不是他所杀，白羽铭不是他所杀。”
“那四哥呢？”
“五哥呢？”
“莘城公主，小郡王爷？”
“还有九皇子呢？刚刚满月的九皇子！”
“我在父王的密室内……亲眼……亲眼看见他杀了所有人……”
安醉墨的眼睛开始变得通红“他的墨渊上……全是……他们的血……”
“……”
“姐姐”苍梧轻声唤她，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
“你的父王，也就是我的祖父，虽为长子，却不是太子，祖父起初并无意于皇位，一直默默的做着墨守成规的皇子，可是他最爱的人却死在了宫斗之中。”
“不仅如此，他的敌人为了羞辱他，还设计逼他娶了身份低微的女子，生下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皇子，也就是我的父王。”
“为了保全自己和身边人，祖父最终还是选择杀掉了所有的兄弟，甚至自己的父亲……”
“你的皇祖父，为了这个位置，也杀掉了所有的兄弟，还有皇祖父的父王，祖父的父王……”
“每一代北汉王室之间的王位交替，都曾经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有的为了权利，有的为了自保，而有的……”
“为了想要保护的人……”
苍梧的声音透着一种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悲凉：
“北汉王庭是受到了诅咒的皇族，每一任北汉王的权力之路，都要用手足亲缘的鲜血来铺筑，这已是北汉皇室之间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
“几百年来，北汉历代的权力纷争早已波及到了前朝，波及到了每一个站在朝堂之上大臣的命运，皇子们的命运与臣子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连他们自己都不能完全做主。”
“就算有的皇子不愿意夺位，就算夺位成功的皇子有意留下其他人的性命，站在前朝的臣子们却不会答应，夺位之争一旦开始，便不会停止。”
“摆在他们面前的，从来就只有两条路”
“生……”
“或者死……”
安醉墨的脑中，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相继闪过。
年幼的时候，父王一个人落寞的坐在亭中，抚摸着一支玉簪……
宫变的那一晚，父王看着她，临死前唤着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韩王墨亦城在月下醉酒，手中扬起那把名为“天予”的宝剑……
墨凌枫在用剑刺向辰风的时候，眼中闪过的痛苦……
“为什么……”
“会这样……？”她自言自语。
“因为我们离权利，太近……”苍梧的声音越发的凄冷。
“不……不对……”安醉墨忽然似想起了什么。
“四哥也许有意与他争位，可是五哥从来无心权利，小郡王爷更是心无城府，还有九皇子……难道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能与他争夺权利？！”
苍梧摇了摇头“姐姐，四皇叔虽然行事狠毒，陛下却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敌人，他的敌人，至始至终只有我父王一个。”
“因为父王是唯一一个有资质跟他争夺王位的人，五皇叔心思单纯，早已被我父王暗中收为己用，小郡王爷与世无争却重情谊，当他父王投靠司马景的时候，他其实还坚持中立，但是当五皇叔辰阳带领护卫围住宜阳宫，想要挟持先王的时候，小郡王爷为了保护辰阳，却毫不犹豫跟他站在了一起。”
“益城公主是被四皇子所杀，而九皇子……，姐姐应该记得，他的母亲”
“是司马景的亲妹妹……”
安醉墨看着他嘴里一个一个的字。
“姐姐，皇爷爷临死之前，只留了你一个人在密室，并不是因为他特别在乎你”
苍梧的声音停了下来。
安醉墨笑了“是因为……除了我……，他谁都保不住……”
苍梧点了点头“你是唯一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人，陛下喜欢你，我父王亦喜欢你。”
“宫变之后，无论哪一方生，哪一方死，你都会活着，这就是为什么陛下在宫变前夕，强行将你囚禁在出云殿的原因”
“如果他失败了，最起码，还能保全你的性命。”
“而皇祖父留下你，是要你为他带密诏而来，他虽然明知这场宫变过后，墨凌锋与我父王必定只有一人能活，却私心的想要保全另一人。”
密诏……
密诏……
安醉墨的心又回到了那一夜……
幽暗的密室里，墨临渊将一个匣子塞到她手中，对她道：“墨儿……若还有人活着……”
“也许……”
墨临渊没有说完的话漂浮在她耳边。
也许……
也许就能救他。
那是一卷赦免诏书
可是赦免之人的名字却是空白……
安醉墨从密室的缝隙中亲见墨凌锋杀了四皇子湛掳，看见他亲手杀了五皇子辰阳，亲见小郡王爷为救辰阳被万箭穿心，看见莘城的身体被活活砍成两段。
他们滚烫的血液喷到了密室的缝隙里，喷到了安醉墨的眼中。
密室是由精巧机关所做，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间的东西，可是外间的人却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
她惊恐的大叫，拼命拍打密室冰冷的墙壁，转过头看墨临渊，却发现他已经断气在冰冷的密室之中。
她从头到尾看着宫变开始，看着宫变结束。
从辰阳围住宫殿四处搜寻她与父王，到墨凌锋杀了所有人，到横七竖八的尸体被抬出宫殿，到宫人开始洗刷大殿内的血迹……
她就这样目不转睛一直看着……
数日之后，当她被墨凌锋从密室中找出的时候，精神已然几近错乱。
“也许是因为你拿出的那封遗诏，也许是因为陛下承受不了你对他的恨意，他最终决定放过父王……”
“他废了父王双手，将他囚禁在暗室之中，长达一年之久。”
“这一年时间，你一直被关在出云殿，并不知道前朝的危机，甚至超过了当初宫变的凶险，而周边列国趁王廷内乱，亦是虎视眈眈。”
“为了北汉的稳定，甚至连益城公主都不得不远嫁他国，以和亲稳定异国关系。”
“从来夺位失败的皇子，只有死路一条，父王被关在暗室之中，却迟迟不予处置，前朝渐渐开始动荡。”
“直到你拿出那封遗诏……”
“本来被剪除的韩王势力，在暗处开始死灰复燃，想要保全父王，便意味着要选择更多的牺牲，陛下在一年时间内剪除了父王和司马景在前朝的势力，被罢黜杀头的臣子，几乎达到半数之多。”
“那段时间，整个武都血雨腥风……”
天牢内阴暗而潮湿的空气继续弥漫着，小窗外的天空依旧湛蓝，看不见一丝流云。
蓝玉殿内，墨凌锋负手站在窗前，远处青山如黛，起伏轻柔，深深浅浅的蓝绿从近处一直延展到天边，正对窗框的半山腰上，是一片湛蓝色的湖泊，湖泊倒影着碧空的通透，天光云影间仿佛一块闪着光华的蓝色美玉。
安醉墨在他身后静静的站着，阳光从窗外射下，他黑色的轮廓瞬间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华。
他的背影一如当年一般笔挺坚毅，黑色的纶巾长长的垂在身后，一阵清风吹过，纶巾随着黑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微动了动。
墨凌锋微微侧了侧头，只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为何而来。
“你放心，我不会杀他”他侧着头，似在继续等着什么。
她的眼神追随着光线里飞舞着的灰尘，张口欲说什么，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而墨凌锋依旧侧着头，他还在等。
在踏入蓝玉殿之前，她有很多很多话要问他，可是看到他后，竟然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若要问，为何一句话都说不出？
若不问，那她站在这里，又算什么？
墨凌锋等了她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等来她的一句话。
他转回了头，伸手从旁边的花瓶中折下了一支桃花，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他走得越来越近，他在她身前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
他伸出手，缓缓将她带到床榻边上坐下，自己屈膝半蹲在她身前，缓缓开了口：
“你……为什么哭了？”
她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一个人醒来，害怕了？”他柔和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她眼中瞬间仿佛有东西炸开，眼前闪回记忆中那个片段……
也是在这蓝玉殿内
也是在这张床榻边……
年幼的安醉墨醒来，没有看到她的三哥，在床上哇哇大哭……
少年大步赶回来，坐到床边，关切而小心的哄着女孩。
安醉墨的双睫仿佛蝶翼一般微微抖动，她凝视他的双眼。
他的表情一如当年，那一双黑色的眼睛仿佛深潭一般深沉，竟然跟当初那少年一模一样，仿佛从来就没有改变。
“你……到哪里去了……”
“我醒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安醉墨眼中有东西在翻滚……
“我以为你长大了”
“……一个人睡觉不会害怕”墨凌锋的眼中亦有情绪在涌动。
“我是长大了……”
“父王说……我已经不用拉着你的手睡觉……”
她捂住嘴，拼命抑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没有离开”
“我去帮你拿东西……”
墨凌枫将桃花递到她眼前，他漆黑的眼眸中似翻涌着抑制不住的狂潮，似乎在安醉墨的眼中迫切寻找着什么。
安醉墨的眼泪奔涌而出……
“这是桃花……”
“……桃花喜欢温暖……我们北汉……种不了……”
她别过头去，豆大的泪珠一粒接着一粒从眼中滚落而出，而她还在拼命忍住。
“如果种得了，你最想种在哪里？”墨凌锋忽然扶住她微颤的双肩，他的眼神变化，就像云海中飞快流转的云霞。
“……西北角……那个小山丘上……那里最高……”
“可以……”
“看到我们的……蓝玉殿。”
“不止桃花，还有西域的天樱，漠北的栀草……”
安醉墨“还有……我们在大漠看见的夜光花……”
“还有…还有……”
“……”
她再也说不下去……
墨凌锋眼中的情绪彻底打翻，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而她，终于彻底哭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