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渊看到她的一瞬间,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他伸出手,慈爱的拂过她流泪的脸颊。
“墨儿……孤没事,就是狩猎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伤”墨临渊的语气有如游丝一般漂浮。
安醉墨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墨临渊的状况一目了然,他的情况何止是受了点伤这么简单。
“父王,您身边的侍卫呢?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大哥呢?三哥呢?他们在哪里?”
墨临渊无力的摆了摆手:“是我让他们离开的”
“人太多了,我想静一会……”
安醉墨泪流满面,她能看到生命正在他身体内飞快的流逝,而他的脸,也仿佛风中的烛火一般,忽明忽暗。
“墨儿......陪孤一会好不好?”墨临渊的视线并没有看着安醉墨,却是看向空中。
安醉墨紧紧握住他的手,含泪点了点头。
墨临渊看向她:“时间真是快啊,枫儿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只有那么点点大”他费力的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你长得那样可爱,惠妃看见了,非要把你带回宫中抚养,可是才一天,就受不了把你送了回来”
“因为你总是哭啊哭啊……除了枫儿,谁也哄不了你”墨临渊意味深长的看着安醉墨,安醉墨的眼眶满是泪水,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紧紧握着墨临渊的手。
墨临渊轻轻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城儿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他从生下来我就从未抱过他,我一登基就将他送往了韩地,本想将他送到看不见的地方自生自灭,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真能活着回来。”墨临渊的声音有些自嘲。
安醉墨只知墨亦城的母亲余氏身份低微,一直不为墨临渊所喜欢,但是她却不知道,墨临渊当年虽不是太子,但却颇有才能,他自己虽无心争位,但他的才能却对当时的太子构成了颇大的威胁,太子为了除去当时还是晋王的墨临渊,设计将身份极其低微的女子封为他的正妃,借机羞辱他的同时,也想让墨临渊彻底与王位无缘,所以墨临渊对于余氏,不但不喜欢,甚至是极其厌恶,以至于墨亦城当年虽为他的第一个孩子,却在年幼时候便被远送韩地,任由其自生自灭。
“枫儿最像我”墨临渊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像我。”
“道理他都懂,却怎么都不肯放手,非要跟命运一争高下,分出个对错是非,不像我,终究是放弃了她……”他的声音极轻,言语间也有些含糊不清,安醉墨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却是仅仅握着他的手。
“湛虏上次跟我下的棋,还有一半没下完,他说,等他下次来一定陪我下完,他怎么还没来?还有辰阳,他新学的那套剑法有进益吗?他还是赢不了枫儿吗?辰风的琴真好听啊,听他的琴,就好像看见山间飞快流转的云霞,就好像看到寒潭上展翅翱翔的渡鸟”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就好像极度困顿之人欲逐渐睡去。
“父王!”安醉墨意识到什么,紧握他的手大声唤他。
墨临渊惊醒,他忽然挣扎着坐起身来,反手将安醉墨的手紧紧握住,一双眼中蹦出无比晶亮的光彩“墨儿,你答应我一件事。”他忽然间停止了方才的混沌,一切似乎变得异常清明,紧紧盯着安醉墨。
安醉墨看着他紧紧盯着自己的双眼,忽然意识到什么,流着泪水点了点头。
墨临渊郑重的看了她片刻,未有任何动作,却反而道:“你起誓,一定会完成我的嘱托。”
安醉墨只犹豫了片刻,便同样郑重的点了点头:“安醉墨起誓,一定完成父王的嘱托,如若不然,安醉墨永生生坠无间地狱,世世不得解脱。”安醉墨一字一句字字坚定。
墨临渊仔细地看了她片刻,从枕下拿出一个小小锦盒,他看着这锦盒:“新王即位之后,你在登基大典上将此诏于殿前献上,记住,务必于殿前献上。”安醉墨看着他的双眼,用力的点了点头,伸手便欲接那锦盒。
“等等”墨临渊却收回了手“这个是留给枫儿的。”说着,他将锦盒放下,却从袖中取出一根金簪,那金簪看起来跟寻常发饰无异,可是墨临渊双手一发力,那金簪竟从中间断开,露出了内部的一个小小孔隙。
墨临渊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小心的卷成一条塞入金簪之内,然后又将金簪合拢,仔细插于安醉墨发间,再将锦盒藏于枕下。做完这一切,墨临渊的眼光从金簪上移到她的脸上。
“枫儿再能算计,也不会想到,真正的遗诏,会在你的身上。”
“若还有人未死……”
“……也许……”
“……也许……”墨临渊的话并未说完,外间却传来了喧嚣声。
“他们来了……”墨临渊看向殿门之外,神情却异常镇定“墨儿,上来”
还未等安醉墨反应过来,墨临渊已经尽全力将她一把拉到龙床之上,只听得轰隆一声,她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
待到再次睁开双眼之时,自己与墨临渊竟身处一个黑暗的密室之中,这密室狭小仅仅能容下两个人,墙上有几个气孔,安醉墨从气孔看出去,竟然发现,一墙之隔以外,正是墨临渊方才所在寝殿。
墨临渊无力的靠在安醉墨的怀中,嘴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喃喃低语,安醉墨仔细想听清他的话,却发现他气若游丝的在重复着一个名字:“情儿……情儿……”
“父王!”她意识到不好,大声呼唤墨临渊的名字,忽然,她的呼声嘎然而止。
寝殿的宫门轰然打开......
一群手持兵刃身披战甲的士兵涌了进来,一个个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提着长剑浑身是血的冲向龙床,而当她看清来人之后,惊讶得再也喊不出一句话。
为首那人竟是五皇子辰阳?!辰阳一手提着长剑,猛然掀开龙床上的被褥。
安醉墨这时候才看清楚,辰阳的双眼竟已经变得睚眦血红,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张狂的披散在他肩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沾着发黑的血污。
安醉墨大声喊起来:“五哥!五哥!”
辰阳丝毫根本听不见。
安醉墨这时候才发现,这间密室机关奇巧,从里间可以清楚看见外间情况,听见外面的声音,可是从外间却听不到里间丝毫声音,安醉墨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墨临渊,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找!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他几近疯狂的嘶吼着,手下的士兵得令之后仓惶的四处翻找起来,有人推倒了龙渊殿的博古架,上面精美的玉器碎落了一地,有人扯下了龙渊殿龙柱上的紫色帷幔,士兵带着血污的鞋子践踏在帷幔之上,整个寝殿几乎被翻了过来,她拼命拍打着密室的墙壁,口中不停的呼唤辰阳的名字,可是近在咫尺的辰阳却丝毫没有听见。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寝殿的大门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撞击着,震天的撞击声辰阳猛然抬起头,他手中的长剑在控制不住的发抖,一个士兵仓皇冲过来跪在他面前“殿、殿下,墨凌峰杀过来了......他杀过来了!”
“殿门守不住……他……”他的声音嘎然而止,辰阳手中的长剑只往空中划了一道连贯的曲线,那士兵的头颅便圆溜溜的滚了过来,撞到了安醉墨面前的这堵墙,又反弹了回数步,不偏不倚,一双血红的眼睛刚好盯着安醉墨,一滴红色的血水缓缓从眼角滑落,在他惊恐的脸上,拉出一道诡异的血痕。
安醉墨惊叫着后背贴到冰冷的墙上,她拼命拍打墙壁“五哥!快!父王快要……!”她的话还未喊完,只听见外间传来辰阳几近发狂的声音:“乱军心者......”忽然传来一声高喝“辰阳!”
殿门轰然倒塌,扑腾起漫天的尘嚣,尘嚣之后,一个黑色的身影渐渐清晰,辰阳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变成了极度的恐惧,那黑色身影四周仿佛环绕着泠冽的气势,他就那样嚣张的从门口一步一步逼近辰阳,迫得四周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士兵竟然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这是安醉墨自那日雪中决裂后第一次见到他,三个月来,她多少次遣人去找他,均是得不到他一丝半点的回应,他身上的冷峻丝毫未减,却更多了几分凌厉,让她感到冰冷而陌生。
他的目光如同无尽的黑洞,似乎要将辰阳吸进无底的深渊,辰阳脸上的恐惧几乎难以抑制,他直直走到辰阳身前,与他对视了片刻,瞬间眼中锋芒尽散“辰阳,跟我回去”他的声音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叹息。
辰阳的呼吸如同一头猛兽般急促,却忽然大笑起来“可以!”
“您把皇位还给大哥!我立刻跟你回去”
“怎么样?”
说罢,他仰天狂笑起来。
“怎么?舍不得?”辰阳的脸上露出一副不屑。
墨凌峰的声音平静如深潭“韩王已经束手就擒,九江王负隅顽抗,已被斩杀。”说着他从身后抛出一物。
待到看清那物,安醉墨惊恐的叫了起来“四哥!四哥!……啊……“她拼命的拍打着冰冷的墙壁,滚出那物不是别的,正是四皇子湛虏的头颅。
辰阳惊恐得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嘶声力竭的仰天长啸“四哥!”
“跟我回去”他淡淡的重复了一遍。
辰阳猛然用剑指向他,一字一句从牙缝中蹦出:“墨凌峰!”
“你真下得去手!”
墨凌峰与他对峙了片刻,忽然扬袖转身,走到旁边满地狼藉的玉器中,弯腰拾起一只玉碗,转身的一瞬间,从旁掀飞起一只木几,那木几在空中飞腾翻转了数圈,朝着辰阳的方向径直飞去。
辰阳吃了一惊,立刻警觉,持长剑退后数步。
那木几眼见劈头就要砸到辰阳,忽然墨凌峰飞身而起,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飞转翻腾的木几被墨凌峰单掌扣于辰阳眼前,辰阳明显没有弄清楚这突然发生的情况,只是本能的拿着长剑挡在身前,可是那拿着长剑的手却明显有些不听使唤。
墨凌枫紧紧盯着他,凌冽的气势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砰”一声闷响,墨凌枫一扬手将玉碗反扣于他掌下的木几上,缓缓从怀中摸出一物,示于辰阳眼前。
辰阳看见那物大惊失色,脸上的表情如同日间飞快流转的光影,说不清的诡异神色,密室之中的安醉墨也看清了墨凌枫手中之物,那是一枚金刚石打造的圆币,只有甲盖大小,却精致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