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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人间百态(8)

三弟最聪明,从小就有生意头脑,中二起帮父亲管账,个子小小,说起话来大人都让三分。中学毕业到理工学院念商科,二十来岁在老爸帮助下也开了店,两三年便扩充营业,买下店铺,专人设计装潢,全间冷气,俨然小型超市。后来市镇扩建,相隔一条街先后来了两家霸级超市,顾客流失很多。接着,金融风暴袭来,三弟经常宣称别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菜篮,投资金融股市的鸡蛋全都破裂,血本无归。从洋房搬进组屋,再从五房换成四房,去年底也把店子顶让了。

阿南说,三兄弟里自己最没出息,从小在店里只能打杂,曝晒米谷干粮,拿着鞭子赶麻雀、鸽子。晚上则在煤油灯下数银角,用锡箔纸一扎一扎卷起来,整整齐齐锁在铁柜里,而居然连一毛钱也不曾私吞。

老爸常骂他只会吃饭,没脑筋,没有老大的胆识,也远不如老三的精明,临终前却让他承继了老字号。从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也没宏图大志,他守着这间老店,吃几口饭,日子眨眨眼就过去了。

日前经过杂货店挑了个面包,遍寻不见阿南。后门敞开着,他躺在后巷帆布椅中酣睡。

地上一堆细米,麻雀叫着啄食,中间夹杂两只斑鸠,咕噜咕噜,沉沉的,却也悠悠而远远的。没有惊动阿南,把钱放在柜台上,轻轻地走了。

187.聊天 / [苏联]瓦·伊·别洛夫

星期日,城里的公园到十一点钟的时候还是静悄悄的,很少有游人,只有一对情侣坐在合欢树后的长椅上,另有个穿白点子蓝底印花布衫的老太婆待在舞池一隅。

第四个人也是老太婆,鬓发霜白,体态臃肿,模样儿挺严肃,坐在一边看管“游艺场”,也就是说看管秋千和转马。但这会儿既没有人荡秋千,也没有人骑转马,而老年妇人碰到一起,总想聊个天儿。于是她俩坐到一块儿,打开了话匣子。

“是来闲坐解闷的吗?……”

寒暄过后,两个老太婆的话愈来愈多,从风湿病谈到失眠,从失眠谈到番茄,又从番茄谈到自己的儿媳妇,接着提到了女婿和外孙女。

“你不是本地人吧?”游艺场管理员问。

“不,亲爱的,我是从农村来的。”穿白点子蓝底印花布衫的奶奶答道。

“我在这儿过了快一辈子了。虽然领退休金,但还捎带干点儿活儿。就我孤老太婆一人,不靠儿女。”

“要想指望女儿,很难。”

“儿女辈不喜欢老太婆,可他们不想想,他们也有老的一天。”

“人怎能不老?他们也会老的。我生了两男一女。他们写信给我说:‘来吧,来吧,上我们这儿住吧!’其实,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是他们请你来的吗?”

“是啊!我原来住在农村,喂了条乳牛,日子还能凑合。但是不行,他们一个劲地催。好吧,我答应了,把乡里的房子卖了八千旧卢布。这时我乡邻提醒我说:‘钱不能交给他们。你咋知道能在儿女家住得长呢?把钱留在身边,可以防个三长两短。’好,我到了米季卡家里……”

“到儿子家去了?”

“是啊,亲爱的。儿子、媳妇迎着我说:‘噢,妈妈,你来了!房子卖啦?’我说:‘卖啦。不过钱在路上给丢了。’他们马上转了话题,说:‘你瞧,妈妈,你自己也能看得见,这儿地方小,委实住不下,还是去万卡家的好。’我住了一宿,便往万卡家去了。他一家子见了我也很高兴,‘噢,妈妈,你来啦!噢,妈妈,总算来啦!’我说:‘我来是来了,只是空着双手来的——卖掉房子的钱在路上丢失了。’一宿以后,他们对我说:‘怎么办?家里腾不出你搁铺的地方。’我说:‘我睡地铺得了。’他们说:‘睡地铺可以,但怎能跨着你身子走路?还是去曼佳家吧,她家地方大。’曼佳是我女儿。我找到曼佳那里。闺女也是这般说:‘啊,亲爱的妈妈,你总算来啦!小沃瓦,快上街叫你爹去,快开饭了,你对他说,外婆来了。’我女婿是个扛重活的。他一进门,我就说:‘亲爱的,我把房子卖了,但钱包丢了,大概是扒手在路上把我的钱掏走了。你瞧,这多么糟!’女婿说:‘没啥了不起,这种事谁都可能碰上,快别懊恼,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到这儿就像到自己的家,坐下用茶吧。’于是我说:‘谢谢你一番好意,总算不嫌弃我这老婆子。’当场从腰里掏出八千卢布,交给了他。所以眼下我不跟儿子,而是跟女儿女婿过活。”

“有外孙吗?”

“四个。”

“我住的是房管局的房子,所以谁也不能撵我出去。我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靠谁。”

“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人。我去儿子家住过,后来又在女婿家里住了两个月。女婿忽然出了个谜儿我猜,他说:‘公鸡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喔喔啼?’我说:‘为什么要喔喔啼?它想要啼所以就啼呗。公鸡除了喔喔啼,没什么事好干。’他说:‘不,它为什么要喔喔啼是因为它孤身一人,没了媳妇,所以没事就尽唠叨。’”

“哎呀呀,瞧他说的!”

“他那谜底我自然懂得。他在奚落我。我到过儿子家,但也少不了受气,因为屋里有儿媳妇,有孙儿孙女。他们嫌我说话声音粗,怕我踏进他们的房间。我心里想:你们在房门上挂个牌子岂不更好:当心,内有恶狗!‘不’,我对自己说,‘让上帝保佑你们吧,而我,还是独自生活的好。’”

“他们不喜欢老人,他们就是讨厌老人。”

“不喜欢。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坐在金合欢树后的小伙子和姑娘想要荡秋千玩,于是管理游艺场的老太婆叹了口气,回到了她原来坐的地方。这时公园里的游人逐渐多了起来。

(石枕川译)

夜归人

[美国]爱伦·坡

年轻的妇人静静地站在窗台前面,她像是盼望什么似的,倾听着屋外的动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外在下着大雪,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场喜雪,大雪覆盖了窗外那荒寂的大草原。妇人隔着窗户痴痴地向外望去,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单身孤影投在那铮亮的窗玻璃上。

此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孤寂和害怕。她丈夫常常出门远走,一去就是好几天,只留下她一个人守在家里。但是,这次的情况就不大相同了;现在她已确知自己怀孕了。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把这件喜事早点告诉丈夫。

他已经对工作产生厌烦的情绪了,如果知道她已有了身孕,一定不会再出远门的。然而她却不愿意让他为自己而焦灼。她回忆起几小时前的一个插曲:他告诉她关于那一包钱的时候,正是站在这个窗台前,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做丈夫的是一位边区的税务员,把一大包税款拿回了家,放到一个饼干箱里,藏到厨房的地板底下。

“为什么呢?”

唉,倒大霉了!小两口自己的那一点存款,存在老远的一家农村银行里了,现在银行就要倒闭了,他只好赶快去取回他们的钱。然而他不敢随身带着公款跑这么远,所以把它藏在家里了。

“你得答应我,我不在家你千万别离开屋子,”他说,“不许让任何人进房子,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让人进来。”

“好的,我答应。”她说。

现在,他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天色已昏沉下来,夜幕降临了。大雪和黑暗笼罩着孤寂的木屋。她听到了声音。这不是风声,风吹门窗的声音虽然像有人偷偷地进来,可是她能分辨得出,她听到的是一阵敲门声。声音很低,但很急促。妇人把脸紧贴在窗户边,只见有一个人靠在前门。

她连忙走开,从壁炉边取下了丈夫的手枪,真倒霉,这是一支没有用的手枪,好的那一支和火药筒都让丈夫给带走了。她只好拿着空枪,快步走到紧紧锁着的大门边。

“是谁在外边?”她喝道。

“我是伤兵,迷了路,走不动了,请你做件好事,让我进来。”

“丈夫吩咐我,他不在家,谁也不让进来。”年轻的妇人实实在在地告诉他。

“那么,我只好死在你们家门口了。”

再过了一会儿,他又恳求说:“你打开门看看我,就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丈夫是不会饶恕我的……”她哭诉着,开门让他进来了。这伤兵的确已筋疲力尽,似乎就要垮了。他高个子,步履踉跄;苍白粗糙的脸,手臂上包扎着绷带,浑身是雪花。妇人让他到火炉边,坐在她丈夫的椅子上,替他洗伤口,换绷带;又把准备自己吃的夜餐给他吃。等他吃完,她已经在后房里用地毯为他铺了一张床。他往床上一倒,似乎马上就睡了。

真睡着了还是假的?是在骗她,等她去睡觉吗?妇人在自己卧室里走来走去,心里忐忑不安,像是要出什么乱子。深夜时,万籁俱寂,只有炉火噼噼啪啪地低声作响。忽然有一阵非常低的声音;很轻,显然是有人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比老鼠偷啃东西的声音还要轻。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声音呢?难道是隔壁房里的那个男人?想到这,她拿起灯,轻轻地走到狭窄的通道,站着静听。伤兵的呼吸声音不会那样响,准是故意装的。她把门推开,走进后房,俯身去看那个伤兵,只见他睡得很甜。她走出房间,立刻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这次她知道了:有人在撬前门的锁。妇人立刻从工具箱里拿出丈夫的一把折式洋刀,然后轻轻摸到那伤兵床边,推醒他。他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你快听!”她低声地说,“有人要偷进屋里来,你来帮一下忙!”

“谁要偷进来啊?”他困倦不堪地说,“这又没有什么东西可偷的。”

“有的,有很多钱,藏在那厨房地板底下。”这件事怎么可以告诉他呢?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那么,你拿我的手枪,我右手伤了,拿不了枪,你把刀给我。”他说。

妇人迟疑了片刻。这时,又听到前门被撬的声音。她立刻把刀递给伤兵。自己拿起了他的手枪。

“你来对付头一个进来的人,”他说,“靠近门边站着,门一开就开枪,枪里有六发子弹,一定要打到他倒下来动不了为止。我拿着刀,在你后边,应付第二个进来的人。我们一站好位置就把灯吹灭。”

顿时,屋子里一片漆黑。撬锁的声音停止了,传来了扳扭东西的声音,门锁被打掉了,门开了,溜进了一个人来。刹那间,白雪衬托着那人的身影,她看清楚了,立刻一枪打去,那人倒下了,但马上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妇人再开了一枪,他这才慢慢地倒下。脸碰着墙脚,再也不能动弹了。伤兵俯着身子,咒骂了一声,然后叫道:“原来只有一个人!好枪法啊,太太!”接着,他把尸体翻过身来仰天躺着,这才看到这强盗还蒙着一个面罩。

“认识这个人吗?”伤兵问。

“从没见过!”她说。这时的妇人比任何时候都有勇气,盯着死者的脸,看着这个回来抢劫自己家的人——她的丈夫!

(芸亮译)

我们的大脑

[俄国]海木克里德

这天刚到办公室,头头伊凡·彼得洛维奇就把我叫去,商讨人事变动问题。他说:“昨天,我和莫斯科一些部门领导者闲聊,有人说有一家直属企业的经理退休了,他们问我,想不想推荐自己的一名副手去接替这个位置?我想这是好事嘛,所以我找你来商量商量,看让谁去合适,让库列金去,怎么样?”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说:“库列金绝不能去,那是不容置疑的,您忘了,他可是您的右手啊,他专门负责替您写报告,正是那些报告使您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信任,您离了他怎么行呢?”

“那,符吉诃夫可以吗?”伊凡·彼得洛维奇问道。

“啊呀,亏您想得出,”我惊呼,“您没有符吉诃夫行吗?他是您的双脚啊,他不停地为您奔走,给您弄来上级批文,给您弄来大笔拨款,没有他,员工的奖金您都会发不出来,更不用说去给上级领导送红包。而如果不送红包,不用说升迁了,您能坐稳现在这个位置吗?”

伊凡·彼得洛维奇一拍脑袋,“还真亏你提醒,他的确不能走。那么,让伯莱斯基去怎么样?”

“上帝啊,您怎么会想到他?伯莱斯基是您的脊梁啊!当需要有人承认错误承担责任时,他总是为您挺身而出。”

“那么让贝利金去得了。”

“万万不可,”我几乎要叫出来了,“贝利金是您脊背以下的部分,凡是毫无疑义而又必须参加的会议,总是他代表您去坐着。”

“还真不能少他,”伊凡·彼得洛维奇叹口气,“我们的主管部门那么多,他们的这些会一个也不能不去。那么就让伊里奇去吧,他似乎没那么重要。”

“您千万别轻率做结论,伊里奇怎么不重要?他可是您的耳朵啊!谁说了您什么,谁对您不忠?都是他负责打听的啊!”

“那么西多夫是什么呢?”

“您的眼睛啊!”

“那看来只有让尼基塔去了。”

“伊凡·彼得洛维奇,您冷静点儿!”我听了差点儿晕倒,“尼基塔是您的舌头,凡需要滔滔不绝发议论的场合,总是他一展所长,您离了他行吗?”

伊凡·彼得洛维奇又一次长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很有几分恼怒地说:“听着,你的这番议论,好像都有道理,但这会引出什么结论呢?一个是手,一个是脚,一个是耳朵,一个是眼睛,还有舌头,又什么脊背和脊背以下的部分,您把我置于何地?我本人算什么呢?似乎毫无用处了!”

我胸有成竹地脱口而出:“您是我们的大脑啊!伊凡·彼得洛维奇同志。”

他立刻微笑起来,兴奋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好一会儿才转身问我,“你瞧我这记性,我找你来是谈什么事情来着?”

(黄玉译)

不鼓掌的人

[日本]藤森成吉

我突然发现这家伙很不正常,唯独他一个人不鼓掌,真不可思议。

演讲者慷慨激昂,台下掌声阵阵。大伙儿把手都快拍烂了,还是一个劲儿地向着讲坛报以雷鸣般的掌声,不,简直是在一齐鸣枪射击。有人嫌鼓掌不过瘾,竟情不自禁地喊叫起来。“对!一点不错!”“我们都挨了打!”“警察是我们的敌人!”

警察犹如街道两旁的树木,布满会场四周。每当群众鼓掌、喊叫时,他们眼睛里就闪烁白光;佩剑仿佛是套在家犬脖子上的锁链,发出“咔嚓”、“咔嚓”的恫吓声。不用说,这种举动纯属徒劳。演讲者的谴责句句在理,具有法庭和陪审员的权威。何况,警察现在又是被告。

警察要是胆敢在这种场合动手打人,大概到会者谁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吧!这一点群众清楚,被告们心里也明白,正因为如此,他们至多只能白白眼、拨弄拨弄佩剑而已。

“谴责警察‘五一’暴行大会”笼罩着法庭式庄严、激昂的气氛。演讲的工人大声怒斥,听众的心里也在大声疾呼。台上台下同仇敌忾。然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唯独这家伙阴沉沉的,一声不吭,显得无动于衷。

他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我的邻座,仿佛波涛中的一块岩石。面孔浅黑,身体似乎有点虚弱,鼻子向旁歪斜,目光锐利,身穿土黄色粗布工作服,看上去像是个中年工人。他嘴唇紧抿,正出神地望着台上的演讲者。

“浑蛋!”我暗暗骂道。居然巧妙地混了进来,你在拼命地看什么呢?是把反抗者的面孔一一记入脑海中的手册?还是像蜻蜓那样转动眼睛环视四周呢?……于是我对他严加监视起来,但这家伙依旧纹丝不动。过了好大一会儿,他都没拍过一下手,也没喊过一声。也许他压根儿没这种念头。

我不免纳闷起来。恐怕是个新特务吧!不!说不定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也未可知。我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这家伙身上了,至于台上的演讲,早已丢在一边。我决定和他打个招呼。就在我正要把脸凑过去喊声“喂”时,突然发现他的双瞳像电光一样在闪亮。啊呀!这条狗真怪,在哭哩,是不是有所触动了呢?……就在这当儿,雷鸣般的掌声又一次震撼了整个会场。他失神似的举起迄今一直垂着的那只手,可是刚举到胸前又垂落在膝盖上。

这时,我才看到了一样东西。可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其意义远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要大得多,我的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四周一片昏暗,我极力睁眼凝视,确实没错,搁在膝盖上微微颤动着的东西是一双没手掌的手,不!是研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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