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继王夫赵文宣走进养心殿时,衍庆帝正坐在殿中与淑公子欧阳振宇对奕。不懂棋艺的俊公子严秦歌则斜谦跪坐在庆帝下手,替庆帝捏肩捶腿小心侍候。
赵文宣走到三人面前,冲庆帝作揖见礼道:“易之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庆帝转过头笑道:“久等易之不来,朕就与少恭开了一局。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了,你偏又来了。”
赵文宣笑道:“臣方才在佛堂诵经祈福,前去通报的小倌不敢惊动一直等在外面,故而来迟了。”
庆帝一颗棋子落下,笑道:“少恭,你输了。”
欧阳振宇作揖道:“皇上棋艺高明,少恭自愧不如。”
庆帝幽幽说道:“若非你中间故意走错喂了朕几步棋,朕岂会赢得如此轻松?”
欧阳振宇听罢立即伏在地上道:“臣有罪!”
“你陪朕下棋解闷,何罪之有?”庆帝转向严秦歌笑道:“乞山,你来说说少恭罪在哪里?”
严秦歌愣了一下说道:“罪在不该故意让棋!”
庆帝摇头道:“不对!易之,你来告诉他们。”
赵文宣道:“淑公子罪在棋让得不够高明,若能做到让棋于无形即是宫廷棋艺已修大成了。”
严秦歌听罢恍然大悟道:“多谢王夫大家教诲。”
庆帝颔首道:“知朕者,易之也!”她对欧阳振宇和严秦歌挥手道:“朕与继王夫有要事商议,你们两个各自回宫吧。”
欧阳氏、严氏称是,对庆帝和文宣公见礼后退出了养心殿。
有小倌上前安置了卧龙枕,庆帝朝枕上一倚问道:“木兰这孩子如今怎样了?”
文宣公道:“据前去问诊的太医说,木兰公主身体已无大碍,只要稍加调息便可恢复健康。只是她这次精神受到打击,不思饮食。半夜三更之时,卧房里还有哭泣之声传出。”
庆帝叹息道:“父母之为女,则为之计深远。希望木兰不要怪朕心狠,她腹中之子不去,将来必为隐患。只是辛苦了她小小年纪就要经历丧子离别之痛。朕能理解木兰如今的心境,当初朕失去唯一的儿子之时,也曾夜夜哭泣,肝肠寸断!”
文宣公道:“皇上,您又想起过往的伤心事了。”
庆帝道:“朕并非刻意回想,只是睡梦之中那个孩子常会出现在朕的眼前。”
她揉着太阳穴回忆道:“记得那是四十多年之前,朕还是只是昌宗的一个婕妤,虽倍受恩宠在宫中却是步步惊心。昌宗的皇后不能生育,听闻朕身怀有孕之后便一直对朕腹中孩儿虎视眈眈。她百般阴谋算计一无所获之后,终于大张旗鼓地公开对朕母子痛下杀手。”
“朕永远记得那天宫里发生的事,皇后以承乾宫失窃为由,突然封锁东六宫。她豢养的宫女太监气势汹汹得闯进朕居住的永乐宫一通翻找,果然在一个隐蔽的床下搜出了‘失窃’的凤钗。皇后想以中宫大法治朕之罪,朕以后宫家法不得伤及腹中皇嗣为由勉强自保。最后是朕一个贴身侍女站出来顶下一切罪责救了朕一命,可是她却被皇后当庭杖杀了。朕永远不会忘记她死去时的样子,拼命地哭着求饶最终还是惨死在庭杖之下!”
说道此处,庆帝眼泪滚滚而下。文宣公急忙递上一方帕子给庆帝拭泪。
庆帝哽咽一声继续说道:“这个残忍又愚蠢的女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倒朕,从此对她卑躬屈膝俯首称臣,但是她错了!朕知道就算是臣服于她,她将来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母子。为了扳倒皇后,朕不得已亲手打掉了已经五个月大的男胎,然后嫁祸于她……”
“竟然是您……”赵文宣惊愕得看着庆帝,不敢信他听到的一切。
“没错,是朕!”庆帝惨笑道:“是朕亲手打掉了朕的第一个孩子,一个未出世的皇子。朕牺牲他的性命赢得昌宗的愧疚,最终爬上后宫之主的位子!”
文宣公听罢默然。他虽常听市井坊间流言女帝为求上位扼杀亲子,但是流言总归的流言,他并不相信。可是如今流言被当事之人亲口证实,心中疑惑骤然消解,但是真相残酷让他接受无能。
“你与你哥哥一样生性仁善,相信虎毒不食子。朕也正是利用这点,扳倒皇后取而代之。朕绝非柔弱蠢善之人。如果当初朕不先下手为强,皇后很可能会再趁昌宗去汤泉行宫养病之机再下杀手,如此死得就是我母子二人。时至今日,朕仍不觉得当初的选择有错。朕如今敢承认,是因为朕已经是皇上。而皇上不论做过什么都不会是错的!”
文宣公作揖道:“臣虽不能认同皇上之所为,但也能理解皇上因为不得已而弃车保帅。就像这次,臣知道皇上密令使木兰公主滑胎,虽伤筋动骨但也是为她的前程着想。”
庆帝正色道:“木兰滑胎一案由朕主使之事绝不可让木兰知道,不然她定会一生一世地怨恨我。”
文宣公道:“皇上放心,易之已下令让犯案之人离开长安再不回来,易之自己也会紧守这个秘密直到老死。等到阴间见到哥哥昌宗之时,再向他告罪。”
庆帝幽幽说道:“死得又不是昌宗亲孙,他才不会因为这个怪罪你我。”
“不……不是亲孙!”文宣公又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着庆帝,不知道她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庆帝抚弄耳环道:“木兰不是昌宗的女儿,早已不是秘密。当初朕让木兰姓赵只不过是为堵天下人攸攸之口。易之为何如此惊讶?”
文宣公道:“臣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
庆帝哂笑道:“朕都已大方承认,易之又何必装糊涂呢?似木兰这样妖冶美艳的样貌,可有半分随昌宗之处?木兰的生父是现在囚禁在英华殿的那个人,这点无需疑问!”
文宣公凛然道:“那臣这就去向凤仪相公请罪。”
“你不必去!”庆帝冷笑道:“就算你去跟汉卿说及此事,他也一定不会承认。他贪生怕死,你与他说这些,他只会以为赵家是在寻理由除掉他。”
她抚弄鬓上几缕花白的发丝说道:“朕年长你与汉卿几岁,将来很可能会走在你们两个的前头。朕在谢世之前自会告诉木兰身世真相。至于她愿不愿意认下这个不靠谱的父亲,全凭她自己做主吧!”
文宣公道:“皇上思虑深远,臣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