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柳吟风前来,带他和去了空山明月的顶端,青音已经在山顶等候许久了。
舒羽看见青音时大为意外,她睡了一觉后气色不错,清晨山间清冽的空气里,她皮肤白里透红,娇小的身体穿着浅紫织锦长裙,格外显得娇嫩鲜妍。颈上一串莹白的珍珠,颗颗浑圆,大小均等,实属难得。舒羽即使不那么懂得品鉴珠宝,但看着青音贵气逼人,全不似王府侍婢出身,也知道人靠衣装,果然是有其道理的。
其实,正好的年岁,青春与年少,便是最好的装束了。青音此刻的拘束和自矜,着实有些与年龄不符——太老成,太艳丽了。
柳吟风倒是素净,只换了一身杏粉连衫罗裙,略施粉黛,身上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不知道是衣料长期熏了香,还是她与生俱来,好闻的紧。
舒羽想起来那些说书人在戏文提及的,“艳如牡丹秋海棠,不及幽幽女儿香。”这话隐约透着几分轻薄,他也不知怎的,嗅到柳吟风身上总带着这道冷香,便想起来那句话来。不知道柳吟风身上这香气,算不算得女儿香。
柳吟风大约是能知晓他心里的想法,对着他嫣然一笑,那柔媚浑然天成,恨不得教众生颠倒。舒羽脸上一红,这才收了心思。所幸她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否则只怕会尴尬。舒羽抬头看着四周的景致,逐渐被山峦间的葱翠绿意所吸引。
晨间的风吹得清爽,心情也忍不住为之一振,便将所有一切抛诸脑后。
昨夜看那幽暗的山洞,听着走兽低吼,原本觉得荒山野岭的实在荒凉。可是清晨出来一看,群山环绕下,远有溪涧近观苍穹,葱葱郁郁的树木环绕着这样安静的一片空间,实在是美得令人往返。不过,昨夜里看不清楚的那耸立群山间的柱状山峰,竟然不是真的山,而是一座白玉雕成的圆柱,舒羽眼力好,细细看去,发现柱身雕有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据柳吟风所言,玉柱顶端雕着一只巨大的凤凰,凤凰的头部为一顶宝冠,这座宝冠实则一栋双层的建筑。底层为比武台,上层则是五行奇门的另一名千年修为之人的栖息之地。
“你们看,从这明月空山看去,两道尾羽刻痕,便是这凤凰神鸟的一部分雕刻。”柳吟风指着那精细的花纹,转过身对两人道,“五行奇门的总坛,机关诸多,唯有这里,毫不设防。皆因此处高度通天,足踏云端,手可摘星,非是寻常人可以上去的。”
诚然,不知何人有如此能为,竟然能造出这样高耸直入云端的百丈危楼。他们所在的山顶,已经是群山之中最高的顶峰,却连那座建筑的模样也瞧不见。
舒羽心驰神往地看了片刻,问道:“那座建筑,叫什么名字?”
柳吟风缓缓理了理肩侧的青纱披帛,带着那漫不经心的笑容道:“天竞台。”
这名字耳熟,舒羽一时想不起来,却听见青音问道:“昨晚那位八荒客……记得柳千岁好像对我说过,他是天竞榜排名第八的高手?”
柳吟风含笑替青音正了正衣角,道:“我只讲过一次你便记住了,真是好记性。”
舒羽暗叹青音果然心思细密,不过,当时柳吟风说这老翁来历的时候,青音应该已经睡了才对,想来是柳吟风带她去休息时,一路已经替她讲了不少教中事务,只怕青音知道的,比自己更多些。其实青音容貌也算清丽,人又聪慧伶俐,此刻看看,显然是个美人坯子,日后若有柳吟风悉心栽培,成就必然不小。如果不是出身永夏一脉,想来也不会被卖去王府为奴为婢。
他忽的又不明白了——历经千年,在双阳国如此强势的打压之下,永夏的血脉竟然能传承至今,这一点总让他觉得有些矛盾。
舒羽想起昨夜那张卖身契上永夏贱籍四个字,看柳吟风对青音无比疼爱的神情,心道,再宠她些,只怕人家要当这是你的私生女了,或者知道你年龄的人,就该觉得是你的曾曾曾曾曾孙女之类的了。
少年想得越发漫无边际,不防柳吟风丢了一个纸包来,正中他头部。“幸好我丢来的是吃食,若是暗器,你这会儿脑袋也要开花了。小鬼,日后修行,你可要精神点,切莫如此轻易走神。”
舒羽低头拆开纸包,香腾腾的三个白胖胖的包子安安静静躺在他手上,徐徐冒着热气。包子皮上透着点红油,显然是馅料塞得十足,蒸屉里呆的久了,便透到皮子上面了。这包子说不上多精巧细致,只是握在手里,清新的面粉香气并着肉香,有一种温暖感。
柳吟风没有看他,只轻声道,“包子我亲自蒸的,你们吃些东西,稍后便去见见今年一同入教的众人,准备入教仪式吧。”
三人坐在山顶,看着大好景色,吃着包子也觉得胜过了山珍海味,舒羽吃着包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也不浓厚,看了一眼青音,她吃的倒是香,估计自己嘴叼,对气味敏感过头了些。
柳吟风看着两人吃着包子,一面又缓缓叮嘱道:“稍后便是今年的入教仪式,五行奇门每年刚刚入教的新人,需要上擂台切磋一二——自然不是在天竞台,隔着这座白玉凤凰塔,另有山脉,最高峰当初被一高人削平,后命名为灵册台。”她指了指那玉柱,面容带着几许忧虑,“你二人并非追随我已久的教众,此前也并未打听过五行奇门,多数教徒从出生开始,便是以入教为心愿的,自然会勤加打听。尼玛就未必听说过这许多的规矩,我现下一时间要说清楚,只怕你们也记不得许多。”
“柳千岁但说无妨,我会努力记住的。”青音如今话不多,俨然一副乖巧妹妹的模样。舒羽心道,大概,柳吟风已经将她身世予以告知了,所以她也知道感念柳吟风一番用心了吧。
柳吟风摸过青音的头,柔声道,“灵册台是为了测算所有入教弟子根基、天赋、潜能而建造,之后会将你们分别指给几位师傅修行。测算你们根基属性的人,就是住在天竞台的那位千年修为之人——千江落月。日后你们若有所成,可以出师,便有尝试登上天竞台的机会,一争榜上名位。那之后,留在五行奇门或者去江湖上自立门户,便是你们的自由了。天竞榜的高手,已经数十年没有更换过位次了。”
舒羽望着那玉柱,遥想天竞台上居住的高人,不觉心驰神往,在脑中描绘出了一个仙风道骨长须白袍长眉入鬓的严肃老者。“不知那位千江落月,是怎样一个人?”在如此世外清修之地,尤择了这至高的顶点,只怕是个不好接近的高人。
正说话的功夫,一名年龄和青音相仿的白衣少女自云端现身,微圆的脸上写满了欢喜。一双眼睛灵气逼人,说话如连珠炮似的,“吟风姐姐回来了?我盼了好几日了,昨夜占了一卦,竟然测不出吉凶,可吓坏我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入教大典,你若不在,祭祀难成啊。”
说到这里,少女带有指责意味的叉腰动作收了起来,改成拍着胸脯表示安心。大大咧咧继续道:“不过还好,你回来了,昨晚我可担心坏了,心说是不是该放几道雷劈裂一座山,然后说天象有异,让那些人全都回家去,左右不过是些官宦子弟希望练些本事,塞了钱进来要混个江湖名声,这几年啊,有能者越发少了。”说完撅了撅嘴,看着柳吟风仍是微笑着望着自己,方觉察到自己大概是有些话多,便低下头,嘿嘿的笑了。“姐姐,我见了你高兴,话就多。”
少女说话的功夫,舒羽看了看她,比之柳吟风的纤细清雅,这少女容貌不算艳丽,但她胜在多出一份娇憨可爱,只见她整个人言谈间散发着一股朝气,让人不由得被感染。看她笑得那样轻快,活像一只撒欢的野兔。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吧,活泼,天真,烂漫。
柳吟风笑着,如胞姐般亲密地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让你担心了,月儿。这两位是我极为看好的新秀,这孩子叫舒羽,他有天生神力,肉身可通鬼神,想来骨血异于常人,虽然五行奇门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但大多修炼得来,此子天生如此体质,着实难得。”
她压低了声音,附耳轻声道,“你稍后替他测一下种气,我看他十年之内练成百年修行,恐怕不是难事。只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别告诉他就是,以免他年少轻狂,知道自己天赋异禀落得自大妄为,反而误了他如此天资。”
那少女很是听话,点点头应了,对舒羽道,“虽然姐姐说你体质难得,不过,也要我测算过了才作数,回头仪式结束了我好好替你测算一下。”
舒羽看看白衣少女,“柳吟风叫你月儿,是月亮的月?你从那座白玉塔上下来,那么,你是千江落月的侍女?”
柳吟风轻咳一声,仍没能盖住笑意。舒羽看着白衣少女的脸渐渐泛红,怒目圆睁,孩子气十足的样子,她顿足急道:“我便是千江落月!本人!”
舒羽脑中仙风道骨白袍老者御鹤抚琴的画面霎时便碎裂了,他盯着面前年纪至多不过二八的小姑娘,瞠目结舌,半饷没能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