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风径直从山洞外走了进去，回头对舒羽道：“我知你身上有火折子，点上无妨。”
舒羽点了火，和青音并行，随着柳吟风走了片刻，最初的黑暗通道过去后，脚下的路越发宽敞，视野更是逐渐明亮，正前方一扇可容五人并行的拱门，有一老翁身披斗篷，拄着黑漆漆的拐杖躬身等候，“柳千岁，今年的教徒，应该已经足数了，这两位……”
虽然知道柳吟风或许年纪比这老翁更长，但看着一介老者向妙龄女郎鞠躬行礼，还是让人看着违和。
柳吟风显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看似荒诞的礼数，淡淡道：“八荒客，这是我故人之后，你叫她青音便是。带她回来，不只为修行，今后她会一直在我身边，不随今年新入教的教徒一并起居。”
被称作八荒客的老翁闻言，细细看向青音，看不出喜怒，随即颔首行了一礼，“见过青姑娘。”
青音虽然一直随着紫阳王长大，作为贴身侍婢，至多不过是府上的下人客气些，何曾有人这般正式的行礼，她不知如何回应，也不知柳吟风所谓故人之后究竟是何含义，所谓故人，究竟是有情之人，或者有仇之人，她一概无所知。
这般僵持着，颇有些尴尬。夜月朦胧下，幽暗山洞前，八荒客这样一名老人，拄着拐杖向两名年轻女子行礼，着实诡异。
柳吟风倒不以为然，点点头道：“不必多礼，我先带青音去休息，至于这个小鬼——”她看着舒羽，唇角微微一翘，“他是个异数。”
八荒客看了看舒羽，不大相信的样子：“柳千岁说笑了，这小子看着筋骨还不如老朽康健的样子。只怕我一杖，他便英年早逝了。”
柳吟风笑笑，“你若不信，尽可一试。”对舒羽吩咐道：“你在这里和八荒客一起，我安顿好青音便来安置你。若是八荒客禁不住对你动手了，你们尽管过招，不必担心造成任何破坏。”
随即她将手搭在青音肩头，柔声问道，“你就先随我一起住吧，待过两年，我再好生替你安排居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被人这样恭恭敬敬叫过一声青姑娘，可能觉得跟着柳吟风这样也不错，青音顺从点了点头，“一切都凭柳千岁吩咐。”随即她随柳吟风一起踏入拱门。
拱门之内另有七扇相同的门，踏入拱门后，脚下的土地竟然会自行转动，舒羽在门外，只看着柳吟风在土地转动间镇定自如走向一扇门。那石门打开后，是径直向上的台阶。柳吟风手指轻轻弹了两记，台阶两侧的石壁上，燃了半截的蜡烛便点亮了。
柳吟风暗中亦能视物，这蜡烛自然是点给青音的。“慢些走，仔细脚下。”她的声音温柔，如同她的细密心思。
青音轻声应了，随着柳吟风一并上了楼。
舒羽看着两个女人并行离去，心说女人转变的还真是有点快，自改了名字之后，青音连性格都变了些似的，方才有改口称人柳千岁，大概是终于觉得柳吟风待她不错了吧。
他尚在走神，这边厢八荒客的拐杖已经毫不含糊招呼上来，舒羽心中一凛，就势蹲下，仍是险些被拐杖击中天灵。
“老头儿！你下手真黑！”他不是很满意这样的偷袭，横着眉毛瞪了老头子一眼。
若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必然惯于恭谦忍让，舒羽却是匪窝里长大的，生性不讲究所谓尊老爱幼。八荒客倒也不在意这些，嘿然一笑，“毛小子，你尽管还手。”在他还未起身时，拐杖又向他手臂攻去。其实他的力道、速度都不快，一心只想试试舒羽的身手，想看看柳吟风所谓异数，是何处异于常人。
舒羽有两分恼了，凭什么一边是青姑娘，一边就是毛小子。他也不客气了，一拳对上那拐杖。
砰地一声，那柄拐杖应声断裂，老翁不料他如此力度惊人，愣愣看着一地的残骸。
“我的玄木铁杖……”说着，八荒客俯下身去，一块块拾起了一地的玄木碎块。
玄木木质坚硬，更胜铁铜。老翁这才明白，柳吟风所谓“异数”，原是这样一身惊人的气力。
舒羽见老翁一脸木然，不知如何是好，只道自己闯了大祸。
远远的，传来柳吟风似带有歉意的声音，且含着耐人寻味的揶揄之意，“八荒客，我忘了告诉你，这个毛小子，徒手扯断了我的千练蛛丝。”
八荒客拾起了地上的碎木，肩头微微耸动着。
舒羽只道老翁的武器被自己毁了正在伤心，不觉有些歉意，“老头儿，你……这拐杖……”他话音未落，却听见断断续续的笑声——八荒客原来是在笑。
这老鬼，真是怪人。
八荒客站起身，看着舒羽笑道：“小子，你挺有意思的。难怪柳千岁要带你回来。唔……明日是入教大典，过两****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这柄拐杖的锻造者，君佛衣。你要在那人面前再弄断这玄木一次，证明确实是你弄断了我的拐杖，那我便会有新的武器了。没准一个好运，能让对方给我铸一口剑。”八荒客信誓旦旦，双眼放光，俨然已经看见了一口神兵。
“行吧，届时我看心情。”舒羽看这老头兴冲冲的，禁不住想要捉弄他，双手交在脑勺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别看心情啊！小鬼！你听我说，这人可不是那么轻易起炉的，他气性可大着，五行奇门上上下下，修为过了百年，都指望着他的武器。即使出了这空山明月，江湖上但凡排得上名号的人，武器皆由此人所锻造。有钱有名声有诚意还不够，你得合他眼缘，不然你堆金山过去，人家未必见你。按说，这种脾气在这长江后浪推前浪的世界里，原是吃不开的。奈何这人在铸造武器方便实在是天资太高，刀枪剑戟，棍棒鞭锤，无一不精。他已经够看心情的了，你若也看心情，老朽的新武器，便没指望了。”
话太长，舒羽的耳朵听着起茧子，挖着耳朵不大耐烦对八荒客道，“老头，这铁匠这么牛气，我去了人家又未必待见我，你怎就知道我合他眼缘了？”
“这……应该吧。”八荒客不是很自信，吞吐了半饷，道：“这人傲气重，对自己铸的武器还是有几分自负的，若知道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也能折断他的兵刃，想来会再造一柄更强的武器。他性子就是如此。”
原来这老头执意要自己相陪，是要利用自己做激将法。舒羽心说这老头当真顽心不亚于孩童，不过他自己也好奇能锻造神兵的任性铸剑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便点头应允了。
八荒客很是高兴，拉着舒羽，一时说要结拜一时说要用五十年功力交换，舒羽看看他，脸上的褶子比自己衣服上的折痕都多，若真结拜实在有些狂妄了，但要说接受他五十年功力，又觉得自己太占人便宜了。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头儿你太夸张了。”
“八荒客的绰号是武痴，不是武功，而是武器。你应了他这个忙，只怕对他来说，比增进百年功力还要愉快吧。”柳吟风笑着走了过来，“一刻工夫而已，你居然已经到了和八荒客称兄道弟的程度了，小鬼，我低估你了。”
“这老头不就是在这里看大门的？”舒羽心说，武器随便被自己打碎，这老头想来也就是家丁护卫的级别。谁知柳吟风竟说，“他是五行奇门竞天榜排行第八的高手，因而人称八荒客。他虽然在此守门，却不是你可以轻易小瞧的对手。想来方才，他全然没下杀招，不然凭你这点天赋，全无章法的打斗，早不知地府转了几回了。”
八荒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对着柳吟风笑笑，“柳千岁见笑，当初被你以情丝戒轻松胜过，老朽已然知道，天外有天。在此守门，原是自愿。”
舒羽顿了顿，也不争论，“情丝戒，就是你那枚会放蛛丝的戒指？里面被我扯断的蛛丝，要怎么办？”
八荒客凑了上来，“果真是断了？柳千岁，可否让老朽一看？”他虽然是恭敬的问句，但这架势及其热切，显然是不看一眼不会罢休的。
柳吟风叹了口气，对老翁无可奈何，“八荒客，你什么都好，只一点，爱武成痴。”说罢，她从尾戒里放出两根蛛丝。一根蛛丝直通山洞之外，收回时还带了一片叶子；对比之下，另一根不过放出几尺长便到了尽头，寻根朔源，细观端部，已看得出断裂痕迹了。
八荒客啧啧称奇，又看了看舒羽，禁不住点头，“果真是天生神力，五行奇门好些年没来这样天赋异禀的好苗子了。”
柳吟风淡淡一笑，“或许吧。不过，先前也有过两三个天资过人的孩子，中途陨落的太多。我只希望这孩子不会恃才傲物。”
舒羽看看柳吟风，又看看八荒客，心说真是稀奇了。自己这一身蛮力，之前被人看做洪水猛兽，四处无以为生，这才落草为寇。现如今竟说他是天赋异禀，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话别八荒客之后，柳吟风带舒羽去休息。和青音不同，方才是往高处走，此刻却是一直通到了地底。
他们不是走台阶，而是踏上一块木板，随即木板自行降落，细看，原来木板边缘是三十二股的麻绳拧成的网，四角分别以钢筋吊住。虽然看着并不牢固，实则相当结实，人踏在木板上，网格承重后便会张开，随即形成护栏。
他们以不紧不慢的速度逐渐向地底靠近。
原以为地下会阴暗寒冷，不想越发接近地下越发炎热。舒羽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抬手擦了擦下颌的汗水，望向柳吟风，却见她神色如常，好似完全感知不到这热度一般。
“你不怕热吗？”
柳吟风掏出折扇，轻轻打着风，笑道：“心静自然凉。”
可是这显然不是心静就能凉下来的温度。待得木板吊篮停下，舒羽全身的衣衫皆已经湿透了。
此间有一间古旧的木板门，推开以后，乃是一间陈旧但干净的房间，很神奇的是，这房间里全然没有方才的炎热感。“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新的衣衫，今夜你且先住在这里，明日正式将你引荐给其他人之后，再替你安排住处。”
说罢，她将烛台置于床前，转身欲要离去。
舒羽心中尚存疑问，便叫住了她，“且慢！你有东西在我这里，不要拿回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