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落月定了定神,朗声对那蛇妖人道:“我来是要收服你的,蛇妖,你四处迷惑民女,为害人间,留你不得。”
那蛇微微一笑,尾巴轻轻一扫,纠缠其上的长鞭倒刺被数次掷地后终于甩脱,撕扯过后的伤口更见鲜血淋漓,引得千江落月蹙眉连连,他不以为意,笑道,“姑娘,方才是我救了你,此刻你要捉拿我?我不就失了自由吗?你是这样对恩人的吗?五行奇门真是个不讲究情谊的地方。”
千江落月一凛,垂首道,“方才的确是我欠你一份恩情,不过,你恶名已盛,纵使我放过你,也会有其他人来追杀你。我不取你性命,只要你随我去山中,由我净化你便是。”
那蛇妖并不急脑,长尾收回,化作双腿形态,虽然面容并不俊俏过人,不过他面带从容,风度翩翩,轻松翻身自二楼露台翻身飞下,蛇皮鳞片化作金衣飘逸,似一缕暖阳闪耀。“我随你回去也无不可,不过你在此之前,要先报答我救你之恩,除非姑娘你承认,五行奇门都是些不讲信义之辈。那就不必偿还欠我的人情了。”
千江落月蹙眉,“五行奇门自然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你待如何尽管开条件便是。只要你最后随我离去,方才搭救之事我一定报答,责无旁贷。”
此人微微一笑,“不如姑娘陪我数月,等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时,我看遍人间春色,就随你去。”
舒羽不觉暗笑,这蛇妖显然是存心以激将法设陷,邀她陪伴身边。奈何方才话已说死,若是改口辩解,便有推脱之嫌。
千江落月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设局,已然无从辩驳,秀口微张,却是无言,只得一句,“你……”那蛇妖将她拉向身畔,却不料撕去她方才被长鞭所断衣袖,一条白玉般的手臂露在空中,她顿显窘迫。
舒羽细细看她,确实是浮凸有致,娇小而丰腴的身体颇惹人怜爱,倒也符合那蛇妖当初所说的,丰乳肥臀,唇红齿白。只是不知道,为何自己在五行奇门见到的那个小丫头,永远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总算对方有君子之风,解下披风,替她裹身,笑道,“你追了我几个月了吧,便赔我数月清净的时光,不可吗?我保证,有姑娘相伴的几个月里,我绝不染指其他女子,也不会对你有任何越矩行为。”
这话听着不像是约定,倒像示爱,舒羽遥遥看见,千江落月红着脸并不言语。不及她回答,那人转过身,再次化出蛇形,长尾横扫,室内红烛倒地,不消片刻便见火光驰骋着,吞没了暖情院。
千江落月片刻怔忡,那人微笑着,直视熊熊火焰道,“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这里,反正没有漂亮姑娘,烧就烧了吧,罪名记在我头上,如何?”
没有回答,清丽无双的少女在火光映射下默然不语。直至火势渐盛,官府的人前来,欲抓捕蛇妖,两人携手一并逃走,舒羽自然再次随行。
而后月余,舒羽跟着两人大江南北的走,大多住在山上。日日看那蛇妖每日清晨习武,久而久之,竟学得他一式游龙掌,使将开来翩若游龙,刚猛虽不足,凌厉却有余。千江落月不善炊事,将就着做一些料理总是散着些怪异的味道,蛇妖无奈,便打些野鸡野兔,去了毛架在火上烤,扑鼻生香。二人相安无事,日子长了,蛇妖处处照顾千江落月,赢的对方些许好感,便亲近许多。而蛇怪也果真信守诺言,未再寻女子行鸾凤之事,两人兄妹相称,甚是亲密。
舒羽不知自己所经历的,究竟是回忆或是幻象,只是知道这与蛇妖所说的截然不同,但既来之则安之,他跟着两人一起生活在一座山洞里,冬去春来,倒是知道不少秘辛。
原来千江落月自幼无父无母,便在暖情院里作为小厮长大。周妈妈待人刻薄,她从来吃不饱饭,动辄又遭打骂,更险些在二七之年被强行拉去破瓜。所幸当时遇到柳吟风慧眼独具,识得她天赋异禀,带回了五行奇门,这才免了她倚门卖笑的血泪一生。
只是她天资虽然高,却只能借助咒符施行术法,武艺丝毫不得修行,是以那一日在暖情院,她才会难以克敌。当然她当时心中惊惧,只怕是更大的原因。但无论如何,暖情院已经不在,她心里的阴霾已经被这蛇妖一把火吹得消散了。
而蛇妖也是独来独往的一人,并无姓名,独自一人修行了数百年。因他蛇性体质,对于阴阳交合所求极盛,故而不得已,只能不断寻得女子通达乾坤。事后拖做春梦一场,他亦不寻黄花闺女行此事,多是寻得闺阁怨妇或青楼女子,大抵只成为那些女子梦里一个影子。若非是他妖气渐盛,料来五行奇门也不会来除妖。
他自然并非一味只懂淫邪之事,生性温柔多喜行善,故此修行也有所小成,他已有了一只初有雏形的爪,若是有了四只,便可化身为龙,腾云九霄。不过在搭救千江落月这一日,肉身被长鞭所伤,那只爪子不同于与生俱来的身体部位,受创太重,已然退化,只剩下淡淡一片痕迹。
须知修行所得的龙爪,并非轻易可得,此人这般牺牲,日后能否再得龙足,尚是未定之天。
彼时言及此,千江落月脸上多了歉然之意。看着她内疚的神色,那蛇妖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劝慰道,“月儿若是真的内疚,便请你多伴我一些时日。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有同类相伴,免去了孤独,不能化龙又何妨。”他并不英俊,但笑起来格外温柔,有种深透的包容力,纵使比起是苍生的儒雅、钱若磊之清俊,也是毫不逊色。反观之,是苍生太为尖锐,钱若磊过分耿直,这蛇妖却温柔细致,父兄的深沉温暖,以及情人的温存旖旎,他游走自如。也难怪他可以让诸多女子青眼有加,舒羽对此人有几分佩服。
“你为什么救我呢?修出龙爪又褪去,很难再有了。”她侧过头,认真地看着蛇妖,轻声问道。
蛇妖双手捧过她小巧的脸,在额间轻轻一吻,望着她双颊两片红晕,“我初见你时,便被你的眼睛所吸引。月儿,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生灵,只有人类,眼睛里永远有我读不尽的欲望,唯有你,有着最清澈的眼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见钟情,但我确实故意让你屡屡捉我不到,也从不逃得太远。不过,暖情院确实是个巧合,当时我实在需要女子的阴气,而那座小镇只有那么一座青楼。至于救你,我不后悔。”
千江落月缓缓地,将头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你这样的搭救,代价太大了,我无以为报。”
“你可以赠与我一个名字,月儿。”蛇妖揽过她,抱在了怀里。
千江落月严肃起来,若有所思。直到这一日傍晚,她邀功似的,开口问道,“叫龙痕,好不好听?这是纪念你救了我,失去了龙爪的痕迹。你叫这个名字,我就会一直记得你。”
“好!你给我一个名字,我这辈子替你卖命,护你周全,守你笑颜。”龙痕欣然接受,将她抱在怀里。两人并肩看山林染遍晚霞,是时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约莫是天地间的暖意太重,内心冰冷如舒羽,竟也觉得人心之间,原是有如此美好的约定。
若非柳吟风的到来,大概这会是一场永不终结的美梦。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青纱披帛飘摇长空,柳吟风出现在两人面前,嗔怪千江落月办事不力,未能替五行奇门进忠。她面无表情地拔出了碧玉长剑,刺向龙痕。
千江落月的咒符早已用完,并未新制,几是无缚鸡之力,又兼蛇妖将她送的老远,并未能干预战局。柳吟风长剑惊风,招招逼命,直刺蛇妖要害,舒羽惊觉,她原来可以如此狠辣。
敛去了笑意,收起了温柔之后,她与杀人机器并无区别。身法之快令人侧目,蛇妖胜在力大,却总被她四两拨千斤,顺势靠近他之后,更见杀招凌厉。
千江落月终于参与了战局,挡在了两人之间。尚未来得及开口,又被柳吟风以情丝戒缚住,行动不得。清丽的容颜上一抹郁色,素手拉扯着蛛丝,鲜血淋漓,染红了白衣。
如此,柳吟风也只是一蹙眉,“月儿,你何以如此?”说罢,竟以长剑脱手,风声破空,利刃攻向千江落月!
金色的身影一闪,蛇妖的尾巴被长剑钉在地上,流出红色的血液,渗入土中,颜色渐渐暗淡。“月儿……你……”蛇妖恢复了人身,抱过身下的白衣女子,舒了一口气,“你无事便好。”话音未落,他嘶的一声沉吟,原是脚上的长剑被柳吟风拔出,更喷出一尺鲜红。
柳吟风取出帕子,轻轻擦拭剑身。道,“我知道你对月儿真心,否则便不会这般来护她。只是,你为恶太多,神明已容不得你。看在你对月儿真心,便与你言明,她天资过人,若是动情将有损灵力,我更无法对此坐视不理。”
“姐姐!即使让我变成普通人!我也愿意!请你放过他!”千江落月眸中带泪,几近企求。
舒羽看着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觉得格外陌生。只见情丝戒的束缚松动后,径直环住了龙痕的头颈,噗——
闷响在空中拉出了一道血液形成的圆弧,点点溅落于地面。
清丽的面孔从焦急、转成了讶异、欢喜后,又变成了惊呆,最终化作了一声悲怆的哭喊。
“不要死!你不要死!”白色的衣衫早已染了血液,重重叠叠,淬了一层刺目的红。“你答应过我,只要给你一个名字,你就会永远保护我。阿痕,我可以不要全部的灵力,求求你睁开眼……苍天后土,於昭于天……黄泉碧落,我欲挽之;魂离彼岸,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她一边念着咒语,一面撕下了衣衫,以血代墨,以指代笔,歪歪扭扭写了一张符,贴在龙痕尸身之上,反反复复念着重生咒。
咒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却是枉然。断首的血液逐渐干涸,白衣少女的背影也有些僵硬。正午时分的太阳,并没有残阳如血的悲凉,唯有初春的暖光,讽刺着亡者离去的不甘。
柳吟风轻轻走上前,声音轻柔且“随我回去复命,月儿。”
千江落月置若罔闻,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八卦镜,置于地面。撕下一截衣袖,又成一张咒符。幽暗的光芒吞噬了龙痕的尸体,星星点点集中在镜面上方。慢慢的,光芒悉数渗透入镜中。她将阴阳镜抱起来,藏在了怀中。
“阿痕,我抱着你,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
只是那温柔的声音,再不会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