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素有天下秀之称,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
我未释放道识查探蓝田玉的位置,更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随着众多游客如普通人一般漫步在登天石梯上。
游客接踵,我愈发觉得形只影单。
乾元宗第三十七代弟子在京城邓烤鸭的聚会最后并没有如叶荣说的那样不醉不归,而是在我的沉默中平淡散场。
甚至,我觉得那更像是不欢而散。
其时,陆鸿或许是因为叶荣说的职责二字不再发言,只是偶尔会静静地看着我。但是,我看不出她的眼神是对我的肯定还是对她自己的迷茫。
叶荣则收敛了春风般的笑容,严肃地与我讨论取与舍的大局观念,以及天地以万物为刍狗的无你无我无众生的修道境界,并对我今后的生活提出了他的意见和建议。
静静地听完叶荣的意见和建议,我并没有感觉到幡然醒悟或者醍醐灌顶,反而对自己以后如何生活更感迷茫。
修炼?入道?
有什么意义?
不管是大道无情,还是物我两忘,其本质不还是将自己修炼得不是人么?毕竟,是人就有情,是人就有我。
凭心而论,我知道八大处做的是大事,而且是关于绝大多数人利益的大事。但是,因为这样便可以置数十万人生死的小事于不顾?
勿以善小而不为。
况且,对与错,取与舍,其标准是什么?
我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陆鸿对叶荣说师兄弟首次齐聚不用讨论这些严肃的话题,才又堆出笑容与他们把酒言欢。
酒欢,人并不欢。
当我以下次再聚为散场借口的时候,心下已经有了一个与欢字沾不上边的决定,一个很简单的决定。
我要做一个人。
如此而已。
当然,做人便要做事。
眼下要做的事情自然是完成老神棍临终前的交待,找出鬼镇天君阵的阵眼。但做这事之前还必须先做另一件事,便是将那位真人境高手培养成一个普通人,至少是看着像普通人。
否则,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无论我把她丢在哪里,都绝对不会安心。
是以,从京城回来,我未给任何人联系便直接赶车到了峨眉。
但是,我仍然有些低落和迷茫,不知是因为与叶荣相谈不欢,还是因为自己做出的那个决定。
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孤单也是一种享受。
对于一个一言九鼎、顶天立地的真人境高手来说,快则三天迟则一周的承诺必须得兑现;好在今天才第五天,我还可以一个人静静地享受一下孤单的肆虐。
傍晚,我从报国寺出了风景区,准备再到城里转上一转,最好能让头脑中那些不能完全理解的意见和建议尽数遗忘在街头巷尾。
夜色渐至,华灯初上。
街头巷尾充斥着大量活蹦乱跳的身影和天真烂漫的笑容,这让我陡然记起今天又是儿童节。
我有些伤感,有些无奈。
去年儿童节,欢笑犹胜花;今年儿童节,花谢别人家。
她,是否还如花儿一样欢笑依旧?
心念至此,我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浓浓的愧疚。
自始自终,她花儿般的笑容绽放得从来都是那么简单,一锅虾佬圣汤,一个荷花池仿冒皮包,甚至一个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展望,都会让她心满意足、心花怒放。
但是,我从来都是打着为共同未来拼搏的旗帜而理直气壮地经常让她孤单,让自己释然于没有尽到男朋友的责任。
花儿的绽放,从来都需要精心呵护;而我,独独没有付出。
我愧疚得有些恍惚,但脚步似乎特别理解我享受孤单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将我带出了城,带到一条人迹稀少但路灯如昼的柏油公路。
人迹稀少,只是说明人少,而不是说没有人。
眼前便站着数人,以及一辆侧翻在路边排水沟的面包车。
我定定神看了一眼,然后心中陡惊。
数人正围着那辆面包车,以及面包车前的一座冰雕;冰雕是个女子,一袭蓝衣,一条微微摆动的马尾辫。
我大步上前,从人缝间跨过去,厉声道:“你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小姑娘指手画脚的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一个身着红色T恤的年轻男子愣了一下,略显激动地说道:“哥子,你来评评理,有坐车不给钱的道理吗?见过吃霸王餐的,还没见过坐霸王车的。还有啊,她把我的车弄翻了,该不该赔?”
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插话道:“小伙子,你这样说可不对!这姑娘不给钱是她的错,但你说车是她弄翻的可是冤枉人家。你一挥手就能把车挥翻到沟里?你挥给我们看看?”
红色T恤瞪眼道:“我车本来是好好停在这里的,怎么她一挥手就突然翻过去了?”
我心下恍然,但语气依然强硬,说道:“兄弟,不就是钱吗?你说说多少钱,加上请吊车的费用,我全给。”
红色T恤愣了愣,面色缓和下来,说道:“哥子,我就给你个面子,不给这丫头片子计较,你拿两千就完事。”
我微微扬眉,想了想还是一言不发地掏出钱包;在低低的但绝对清晰的诸如我是大老板、富二代的议论声中将事情处理完毕。
走出百十米后我实在忍不住,侧头说道:“蓝妞妞,坐车给钱这是规矩!”
蓝田玉眼睛扑闪,面色竟有些欢喜,说道:“我没钱。”
我愣了一下,无比紧张地问道:“没钱?你这身新衣服哪来的?”
蓝田玉继续扑闪着眼睛,说道:“大姨买的。”
我暗松口气,心下微恼,皱眉道:“有买衣服的钱就没坐车的钱?”
蓝田玉面色一寒,冷声道:“就没有。”
我无语半晌,努力平复心情,挤出微笑,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大姨呢?”
蓝田玉有些不自然,冷冷说道:“我出来散步。”
我再无语半晌,无奈道:“散步用得着坐车吗?”
蓝田玉瞪我一眼,说道:“要你管!”
我微微扬眉,说道:“你是我媳妇,我不管谁管?”
蓝田玉怔了下,抿嘴而笑…….
抿嘴而笑!
我瞪大眼睛,想确认一下冰山寒雪中是否真的出现了奇迹般的阳光;不想不仅阳光真的存在,还灿烂得晃眼!
蓝田玉忽地挽住我胳膊,昂头道:“才五天,你说话算话。”
我低头看看蓝田玉的手臂,感觉浑身不自在,迟疑道:“你…..和大姨闹掰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蓝田玉再次让我晃眼,居然像个受委屈的邻家小女孩样嘟起嘴,说道:“我不喜欢她管我,所以就…….安之,我们回家吧。”
我更加不自在,但绝对不是因为蓝田玉石破天惊地说出一个回家来,而是因为我感觉她完全不顾我渐已养成的受虐倾向、颇不人道地抛弃了真人境高手的形象和尊严。
我微微扬眉,说道:“那总得给你大姨说一声啊,给她打个电话也行。”
蓝田玉继续嘟嘴,说道:“不!”
我眉头一皱,想要好好生生给蓝田玉讲讲做一个普通人必须要遵守的规矩,不想瞟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又张不开口来。
那是一弯月牙儿,散发着迷朦的月光,仿佛可以融化世间一切喜怒哀愁;那是一个精灵的婀娜剪影,渗透出梦幻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呵护亲近。
我心中一颤,该巩固治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