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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上官云逸

上官云逸

上官家自祖辈以来就是将军世家,子孙中习武惊艳众人的不计其数,从定国大将军,到兵部侍郎,无不看见有上官家的影子。

云逸年少时就已经很受家族长辈看重,内定为上官家族下一任当家。他不仅在习武上天赋绝佳,更是饱读经纶,通晓天文地理,战术谋划方面也早早地暂露头角。其父出征时就多次带着那时只有十多岁的云逸。朝廷中诸位大臣也是没有哪个不知道上官云逸的名字,都是一脸阿谀向云逸的父亲上官青云祝贺后继有人。每当这种时候上官青云总会一言不发,阴沉着一张脸,丢下那群人自讨没趣。

因为上官青云明白,云逸这个孩子虽然是自己孩子中最优秀的,同时也是最让他痛心的一个。那时的云逸几乎足不出户,闲暇时刻都是坐在书房里读书,或是在花园里摆弄这长枪。这在别人看来似乎是件好事,但真是这样吗?

上官青云渐渐地发现自己的孩子听话地过分了,甚至根本不会为自己考虑,他完全只是一个完成自己交代任务的机器,永远是面无表情。他时常深夜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呆呆地看着星空。上官青云问他,“就那么喜欢这么一个人看星星吗?”云逸回答他不是的,他只是在想事情,只是这样坐在屋顶上可以让他更冷静一些罢了。

于是上官青云在他身旁坐下问他在想什么,云逸就说:“我在想,我记不得在我出生以前是什么样子,大概也不会知道死后会怎样?我能感知的时间只有活着的这短暂一瞬,那我存在又是为了什么?然后我想我要永生,一直活下去,这样也许就可以知道更多,可是我突然明白,就算活到了世界末日,我也不可能找到自己活着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官青云这时突然觉得心安了,因为这种问题对每个人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却又是无人能解决的,当一个人明白过来这件事是不可能解决时,他就会学会积极地去走完人生这趟单行旅途。

但是当他向云逸解释这个道理并且希望他能乐观点时,云逸却只是摇了摇头,“爹,你觉得一个人从生下来就开始数数,数到人生末了,他能数到多少?”上官青云说不知道,大概是很大的一个数字吧。

“能有多大呢?和最大的那个数字还相差很远是吧?”

“那是当然,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最大的那个数字,至少不是人可以数数数出来的。”

“但我想一直数下去,明知道最后是不可能的结果,但我还是想就这么用这一生去追求那种不存在的答案。”

上官青云和云逸在那晚聊了很久,但是他始终没办法说服云逸,最后只好骂了他几句,告诫他不要再想这种有的没的东西,好好做好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本分,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云逸还留在那里,看着父亲离开时随手愤怒地推开一个下人之后,继续望着星空。

在那之后的云逸还是一如既往地顺从,可在这顺从这下,上官青云感到的确实深深的担忧,他更希望云逸能够像个叛逆的孩子一样稍微反抗一下自己,这样至少证明云逸对现实还有一丝兴趣,在现世有自己的追求。然而,并没有,直到……

云逸十七岁那年,皇帝南巡路过苏州。作为苏州赫赫有名的家族,上官家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接待皇帝的职责,跟随而来的还有自幼体弱多病的朝仪公主。那时的朝仪公主,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似乎是天注定,朝仪到了苏州因为不服水土病倒了,跟随的太医建议这种情况还是不要继续赶路留下来静养就好。但男方水患严重,州官们百般催促,希望皇帝尽快前去鼓舞人心,所以病重的朝仪被留在了上官家。

巧的是,在皇帝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皇帝召见了上官青云,两人在书房里谈至半夜,时常还有爽朗的笑声传出。后来云逸听说是皇帝和上官青云在商量他和朝仪公主的婚事。据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帝和上官将军商议的结果是朝仪年纪还小,而上官也经事不多,约定等到朝仪十八岁时再让两人成婚。

事情是不是这样上官云逸并不想知道,但是上官青云没有让下人去照顾朝仪,而是吩咐自己每天把药和膳食送去,并且要求他每日功课做完之后尽量都陪在朝仪身边多和朝仪公主说说话,这件事不知是否足以证明传言是真的。

底下的丫鬟看见上官云逸端着餐盘,总会偷偷把把伙伴拉到一帮,捂着嘴笑着指指点点什么。云逸自然也是发现了的,也听闻了这些传言。

他推开朝仪住的厢房——自己一个外嫁姐姐曾经住的地方,因为上官青云的吩咐每个月都会打扫几次,经过那么多年了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净和别致,哪怕没人住时也像云逸那位姐姐刚刚走时那般模样。

床榻上躺着一位病容娇羞地少女,自然就是朝仪了。云逸推门而入时,正好听到她的咳嗽声。云逸赶忙把餐盘放在桌上,问道:“好些了吗?”说着坐在朝仪的床边,摸了摸朝仪额头上的体温,和自己额头上的温度作对比,明显朝仪还在发烧。

“没事的,我从小就是体弱多病,这种病隔几天就会有一次,但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不用担心。”朝仪强撑着微笑,脸颊上一片红晕,额角一束一束发丝凌乱地粘在皮肤上。“那么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呢?”

“银耳莲子粥。”云逸起身端起餐盘上一个青花瓷碗,“太医大人说你只是体内火气太重,喝点这种东西降降火是最好的。”他一只手扶朝仪坐起之后,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朝仪面前。腾腾的白气悠悠地漂浮着。

“云逸你还真是不会照顾人呢?”朝仪捂嘴嘿嘿笑着。

云逸一脸疑惑,“不对吗?我看到下人们以前照顾我娘时都是这么喂她的啊?”

“那你知不知道,这碗粥很烫的,不吹一下我可喝不下去。”

云逸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把勺子送到自己嘴边笨拙地吹了两口,确定不会再烫时才重新让朝仪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云逸,你会做粥吗?”朝仪突然问他。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都是下人在做。而且东方的男人不都是不下厨房的吗?”

“那算了,本来还想尝尝你做的粥呢?如果这会让你难过地话那还是算了。”

云逸想了一会儿,“我可以让林嫂教我,这碗就是她做的,应该很快就可以学会。”林嫂是他们这里一个厨娘,大部分的膳食都出自她手,是个很能干的中年妇女,只是有些发福罢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朝仪靠在床橼上,抿了一勺云逸送来的莲子粥,“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时间就这么淡淡地流逝,正如床扉中透进来一缕月光撒在地面上渐渐挪动了位置一样,模糊并且安详。

云逸正准备收拾餐盘回去,毕竟夜快深了,留在女子的房间里总是不好的,这是他们家一个嬷嬷教他的。

“云逸,可以留下来吗?”朝仪扯住了他的衣角,“我……我想和你说说话。”

云逸楞了一下,把餐盘重新放回桌面上,“可以。”又重新坐了下来,不过这次是搬了一根椅子,对着床头坐下来。

门外的树枝上一只猫头鹰静静地挂在上面,听着屋内两人之间的话语。

语及深处,两人谈到了云逸对未来的看法上面,朝仪以为云逸以后肯定会想成为一个大将军,所以才会文武兼修,并且都那么出色,以至于在宫中的朝仪都能听到关于他的故事。但是云逸却并非他想的那样。他告诉朝仪:

“我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也并不想做什么大将军。习武和读书都是父亲吩咐的,我只是想讨他开心罢了。而且我也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两件事之外我还能干些什么,大概只剩下虚度光阴了吧?但我并不想这样。”

“你没有朋友吗?至少你可以找你的朋友们聊聊天,解解闷啊?可以听到他们告诉你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带你去看你没有去过的外面世界。”朝仪这么说着。但云逸只是摇了摇头,自小上官青云就未曾让云逸离开过上官府,童年的记忆中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哪怕是在院子里顽皮,马上也会受到父亲严厉地责骂。而这些也正是他内心孤僻的根源。

后来父亲终于带他出去打仗了,但他发觉周围的人都怕他,只因为他是上官将军的儿子。偶尔有个小兵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只要言语间稍有不注意的地方就会被其他人告到上官青云那里去,然后晚上就可以看到那个人全身被打得皮开肉绽掉在木桩上。

上官云逸很想向父亲申诉,那个人没有错,但是他也明白这是不行的,只会多自己一个人受罚罢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人生意义的人,也不想去追求什么?我时常会想,既然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那我还是死了比较好?但是这样娘亲她们会伤心的。”上官云逸说,“朝仪,我听到她们说父亲和皇上在商议我两的婚事,你还是告诉你父皇别吧。我的话,不会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好丈夫的。”

朝仪满脸娇羞,原本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颊此刻更加烧得灼人,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这样谈论这种男女婚嫁之事。“云逸你是因为不喜欢我吗?”她声音很小,若是白天,这样的声音肯定是听不到的。但现在是晚上,一个寂静却又干净的夜晚,天空中飘着一轮圆月,绕着几缕乌云。

“不是!不是这样的!”云逸慌忙解释,顿了一下之后又低下头去,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怕我配不上你。你是个好女孩,是值得每个男人都珍惜的好女孩……”话未说完,他的嘴唇就被朝仪的手指挡住了。朝仪温柔地说:“那就足够了哦。”

她触电般地收回了手指,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仿佛是感觉到刚才的动作太过大胆,脸上愈加通红。她紧咬贝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对云逸说:“我喜欢云逸哦。我喜欢那个总是抽空在我身边念书给我听的上官云逸,我喜欢那个明明是第一次照顾别人却还要逞强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上官云逸,我喜欢那个只要我说想喝你做的粥,虽然嘴上没有答应但是第二天一定会做到的上官云逸。”

“你看,至少你被别人喜欢着呢?云逸,做我的骑士好不好。”朝仪这么祈求道。

云逸一脸震惊,他从没有被别人这么表白过,也从没有现在这种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更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心跳就快要爆炸的感觉。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是雪白的世界里这个女孩娇羞地一颦一笑一帧一帧地回放。

朝仪见云逸长久地沉默,别过头去,“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没事的,我也会跟父皇说明,绝不会怪罪你们的。”

“不是不是!”云逸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脑回路偏偏要慢半拍了,“我只是……不知道骑士是什么意思罢了……”他惭愧地说。

朝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向他解释说:“骑士是西方的概念,是爱德华主教告诉我的。是一种类似于下级却又奉献自己全身心的一类人。但你不一样,和爱德华主教帮我册封的那些骑士不一样。你我是平等的,爱德华主教告诉我,骑士还有个含义:那就是一生一世地守护,永远不变心。云逸,做那个守护我一生一世的骑士好吗?”

好吗?

那晚朝仪的声音似乎还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久久地回绕在耳边。

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呢?云逸这么问着自己。

后来皇帝南巡回来带走朝仪的时候就一起把自己也带走了,以昭仪公主的骑士身份,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一直到这次出征。

对啊!这次出征怎么样了?记得,自己带着的军队被敌军追赶,在最后的绝境之下他们劫掠了鞑靼人的一个绿洲,寻到了必需的水和粮食,凯旋而归了啊?

可是,他杀了好多人。不仅仅是军人,还包括那座绿洲里毫无抵抗之力的老人和孩子,他将一群穷凶极恶的士兵放在了一群残兵败将和平民之间,肆意地烧杀抢掠。那些遍地的尸首,燃烧的帐篷,痛苦的嘶喊,都是自己的过错啊!

不对,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明明记得自己回到了边疆的大本营,可为什么自己会全身是血地被捆在木桩上?

上官云逸睁开模糊的双眼,眼皮上全是凝固了的血块,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后来,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上官云逸告诉自己。

后来,杨元帅很高兴地祝贺自己,并为自己开了一个宴会。宴会上虽然简陋,但是大多数将领都在。大家不断地向自己劝酒,一杯又一杯。

本就不胜酒力的自己没几杯就已经醉了,然后就想现在一样,整个世界都模糊了,并且还在旋转,一张张灌满了酒味,沾满了油水的脸旋转着围绕自己。

有一群人,他们提着剑进来了,大而皇之地进来了。冰冷的剑锋洞穿了自己的胸膛,一股股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了那个士兵脸上。云逸记不清那个士兵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自己被刺时其他人还在旁若无人地喝酒!他被自己人算计了,这是他第一反应过来的事。

混乱中,他完全是凭借本能地杀出了主账,一路奔跑了出来。他听见后面有马蹄声,还有人叫喊着:“抓住叛将上官云逸!”他脱掉了自己的铠甲,在冰冷的大漠寒夜中穿着一件单薄的羊毛衫拼了命地逃跑。

再然后,他看见了一群马队拦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完了,已经逃不掉了。

所以现在自己是要被自己人杀掉了吗?他觉得很可笑,作为一个军人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衣锦还乡,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熟悉的军营里,或许还要被冠以某些莫须有的罪名。算了,反正死后这些名声怎样也不在关乎自己的事了。

他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希望天上的神能听到他这个将死之人的最后愿望,希望那个人能好好的,一辈子能平平安安。

不对!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到现在,虽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大概也能感觉到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从他们昨天晚上的动作来看,应该只是想要他的性命而已。那么就应该在抓到他的时候就毫不顾虑地杀掉自己,如果自己是对方的话一定会这么做。

不对,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努力回想抓回自己的那帮人。为首的是一个赤胸坦乳的壮汉,下巴上还吊着一根胡子扎成的辫子。这不是中原人的打扮!那是鞑靼人!

自己是被鞑靼人抓住了吗?

他逐渐能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四处游走的鞑靼族壮汉,精湛的扎帐篷手艺,燃烧的火堆,远处还有跟随军队行进的成群牛羊——作为鞑靼人特有的粮草,他们是吃不惯中原地区的大米和小麦的。

好不容易清醒的意识在太阳的暴晒下又渐渐模糊,隐约中他感觉自己被人货物一般地丢在某个地方,然后首先感觉到的就是拥挤,应该是一辆囚车,囚车里还有其他在战场上被俘虏的中原人。这些被俘虏的中原人应该是醒着的,从他们可以坐在云逸身上来腾出一点微弱的空间可以推算出来。

后来他醒了,却已经虚弱地发不出声音了。他还感觉很饿,很渴,但是坐在他身上的俘虏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屁股下这个人醒了。而云逸也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不剩,只能像一个死人一样躺在那么多人之下。

屈辱!这是云逸的感觉。他毕竟是从下身在官宦世家的少爷,这样的待遇又怎会有呢?他现在恨这帮坐在自己身上的昔日战友比那群抓住自己的鞑靼人更多。但想想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自己现在谁都可以肆意践踏那所剩不多的尊严。

“喂,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死了?”两个个看守的汉子哈着手走过来说。北漠的夜晚就是这样,就算白天炎热到把人烤熟,夜晚依旧是寒冷彻骨,而云逸身上此刻还是只有那件单薄的羊毛衫。

“没死呢。你看,他眼珠子还在动呢。”另一个人指着云逸的眼睛对伙伴说道。

“那可别让他死了,这是以后的奴隶,多一个算一个啊?你说是吧?”

“但是这帮人再这么骑在他身上我觉得他也活不久了。”他看了看坐在云逸身上的俘虏,“起来!”他拔出马刀从木桩间伸了进去,用刀背搅醒了睡着的人群。

云逸是听不懂这两个人的对话的,毕竟他可不会鞑靼族的语言。他只感觉面前的囚笼被人打开,然后自己被人拖了出去。然后囚笼的铁索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再次恢复意识时,面前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一只手撑起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把羊肉汤之类的东西往他嘴里灌。

女子见他醒来了,说了句云逸听不懂的话,就把他扶到坐起来,那碗羊肉汤就这么放在云逸出手可及的地方。他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势,也已经被眼前这个女子做了写应急处理,虽然不保证能不能活下去,但至少能多活一阵子了。

看见云逸没有去端那碗羊肉汤,女子又大吼了几句话。云逸虽然并不明白,但本能驱使着他端起羊肉汤就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女子躲去空碗时,云逸看到女子眼中的感情。那是憎恨,无比地憎恨。想来救自己这个鞑靼族的敌人,对方也是极其不甘愿的吧。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奇迹般的,云逸在鞑靼族日夜兼程的行军中竟然无比坚强地活了下来,到达鞑靼族的王都时身体也恢复了几分。接下来只要不是有大的运动迸裂伤口应该不会有神生命危险了。

但是,新的危险重新临近。

他和同行的俘虏们都被驱赶进一件小黑屋里,彼此捆着绳索一个一个紧挨着,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其中有好多人还在呜咽。

“你快死了你知道吗?”其中一个人告诉云逸。

“这里是斗兽场,鞑靼人用奴隶的性命来娱乐的地方,他们坐在台上看着台下的我们死斗,或者是跟狮子老虎搏斗!被抓来的战俘大部分都是死在这里!”

战俘们你一言我一言地倾诉着,有些人说到悲处,不像样地痛哭流涕起来,大声呼喊远在南方的亲人,妻子和孩子。

战俘们一队一队地被驱赶出去,每个人走前门口的守卫都会解开他们手上的绳索,发给他们一把沾满血迹的钝刀。

真的没有一个人回来呢。云逸这么想着。

轮到他时,他从守卫那里接过刀,半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双手重获自由。

当他走进椭圆形的斗兽场时,他首先是被火辣辣的阳关刺痛了就在黑暗中的眼睛,然后听见周围海浪一般澎湃的呼喊声。

等到全部人都已经上场完毕,一个鞑靼人才拿着西方传入的扩音器在最高处振声大吼,比起鞑靼人居然会用西方的先进物品,倒是这个鞑靼人说的是汉话让云逸吃惊。看来鞑靼人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迂古不化嘛。

那个人大吼道:“杀掉你们面前所有的竞争对手,因为只有最后还站在场上的人可以有资格活下去,成为我们伟大的坦布尔首领的奴隶!”

云逸冷笑。什么时候自己这么拼命的目的竟然是要成为别人的奴隶了?他嘲笑自己以前的傲慢,自觉很懂别人的痛苦,实际上只是高高在上地嘲笑别人罢了。

没有这种切身体会,他永远不会理解这种屈辱。

但是,在上场之前,他就已经决定了。他要活下去,哪怕必须杀掉这些昔日的战友也一样!他有自己活下去的目的,他有守护别人一生一世的约定!所以,哪怕希望渺茫,但只要还有再见那人的一丝希望,就绝不可以放弃。

他环顾着周边这些冷冷的眼神,他们的杀意首先放在的果然是自己这个看起来伤势最重的人身上吗?他想着,这样也好,一起解决会更快一些。就算他已经负伤,但这些同样好不到哪儿去的俘虏也不可能赢过他。他是上官云逸,是一位将军!

他灵活地穿梭在战俘之间,钝刀根本切不开人的皮肉,但在他的手下却运用地犹如钝器一般给予每个人一击重创的力量。他不想这些同胞的痛苦延续太久。

场上还在欢呼,明显这些观众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弱的瘦小子会这么轻易地解决掉其他人。在一片赞叹声之中,云逸也听到一片嘘声。很明显是因为这样单方面的杀戮满足不了他们的内心。他们更想看到的是两个人互相的厮杀,然后两个人都濒临死亡那种。

半刻过去了,场上只剩下了云逸一个人。那个尖锐的解说还在故作夸张地在上面惊呼:“太令人惊讶了,这是结束最快的一局,囚犯1077号竟然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完成了对全场的屠杀!勇士,这是真的勇士……”

云逸淡然地往胜利者所在的高台走去,这以为着他可以脱离黑暗的囚笼了,来到这个至少有些光亮的囚笼。

“慢着!”那个解说突然止住了云逸,“我们坦布尔首领有话要说!”

云逸向上看去,不知何时那个小个子解说身边多出来一个满脸横肉,腰宽体胖的黑脸大汉。黑脸大汉在解说耳朵中说了几句话,那个解说接着朝云逸宣布:“坦布尔首领觉得这位勇士值得更高难度的试炼来为我们助兴!为此他决定,让这位勇士和黑魔熊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原本就热闹的斗兽场,突然爆发出之前十倍不止的呼喊声!

云逸满脸震惊地望着四周。黑魔熊他知道的,已经不是一般的动物了,这是魔兽啊!力量,身体强度都是普通黑熊的十倍不止,就连体型也是普通黑熊的三倍。在大夏王朝这也是极其危险的魔兽了。哪怕是云逸完全状态下遇上也得小心万分,更何况现在!

现在的他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伤口已经开裂了,涓涓的血流正在他的脚下汇成一个血泊。

但是,通往胜利者高台的楼梯就在他面前被收上去了,明明再往前走一步就可以抓住了的。

一头体型巨大的成年黑魔熊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巨大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可以看到一些潜伏在暗处的鞑靼族高手也从暗地了搬上了明面,目的显然是当这头黑魔熊失控时重新把它关回笼子里!避免它伤到这里的观众。

这样危险的魔兽,现在的自己不可能会有胜算吧?云逸告诉自己。

就在云逸全身心地和黑魔熊对峙的时候,看台的最上方,却发生着些足够救他一命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丽琴,您不能进去,坦布尔首领吩咐了,竞技场正在举行,不可以被您中断!”卫门拦住一个打算只身闯入的女子,丽琴是对鞑靼族部落联盟首领女儿的尊称,她还有个封号,叫做蛮王!

“你滚开!”蛮王用手一推,将门卫推开数丈远,蛮王的称呼确实不是吹出来的。

她愤怒地找上坦布尔首领,那个胸宽体胖的黑脸汉子,厉声质问道:“你答应过我不杀战俘的!为什么又要为了你无聊的兴趣在这里草菅人命!”

“我草菅人命?你问过莫耶斯部落那些平民冤魂了吗?他们在哭泣啊!就是因为眼前这些人所属的军队,他们违背了基本的道义,屠杀平民!跟这种人讲什么道义!蛮王,你毕竟只是个女人,这种需要狠下心来的仇恨你不会懂!”解释一下,坦布尔说的莫耶斯部落就是被云逸下令劫掠的那个。

“我又何尝不是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悲伤?但是逝者已矣,我们这样做和他们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觉得你现在这种报复的行为就是正当的了吗?”蛮王继续斥责他,说起来坦布尔首领是和她父亲结盟的,说起来应该是她的长辈,但能够这么训斥长辈,应该也就只有在鞑靼族这种地方可以见到吧。

“哼!你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你敢怎样?”坦布尔首领愤怒地拍碎桌案,猛地站起,一身肌肉涨得鼓鼓的,在他面前蛮王就像个婴儿一般脆弱。

蛮王一手挡住了坦布尔突然打出的一拳,借力将坦布尔巨大的身躯一个背摔摔在地上,腰间的短刀顺势找上了坦布尔首领的脖颈。她威胁他:“我敢杀了你!”

看着自己的部落首领被别人拿刀扣住颈项,其他观看的人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还在高兴地看着场内的比赛。

这就是鞑靼人啊。

坦布尔首领以前也听说过这位蛮王的强势,今天见到果然配得上蛮王的称呼,他一咬牙:“好!这些中原的臭虫你全部带走,我才难得料理这群人渣!不过,也得要这帮人能够在黑魔熊的手中活下来。”坦布尔首领大笑道。

蛮王收回短刀,看向场内才发现,所有的战俘包括之前赢了的人全部都被投放到了场中央,大部分人已经被黑魔熊撕碎了!

云逸环绕着黑魔熊静静地走着,看着黑魔熊追杀那些逃到斗兽场边缘的可怜人们。

他像只野兽静静地潜伏着,出击时便要有一击致命的决心!这是他父亲教会他的。

当场上重新剩下了黑魔熊和他还站立时,气氛变得格外沉重。

黑魔熊朝他猛扑过来,一只前臂就有云逸整个人那么巨大。云逸巧妙地转身躲过了它伸出来的利爪,两只手死死抓住了黑魔熊脖子上的皮毛,竟也和蛮王摔倒坦布尔一样一个背摔将黑魔熊摔了出去。

但马上黑魔熊就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在抓住黑魔熊的皮毛时云逸就感觉到了,它的皮肤太坚硬了。自己的拳头和地上那些钝剑根本不可能打伤它。现在它更为愤怒地站了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用比刚才快一倍的速度奔来!

太快了,根本无法闪避!云逸只好用自己弱小的拳头迎上了黑魔熊尖锐的爪子,瞬间云逸感觉到自己的右臂整个已经断了似的,不听使唤。

但他没有停下,强忍住疼痛,回身一脚踢开黑魔熊缩回去的爪子,让它的胸膛暴露在云逸面前。然后用仅剩的一条胳膊,两条腿,把这些年学到的格斗技巧全部用上,肘击,踢击,膝击,暴雨似得落在黑魔熊的胸膛上而云逸的手和脚都被磨破了皮,露出了里面的血肉,鲜血淋漓。

但是即便如此,黑魔熊还是毫发无伤。嘲笑般地等着云逸使完最后一点力气,然后一爪拍飞。

这次真的要死了。云逸这么想着。

但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被黑魔熊撕碎。周围聒噪的喧嚣声也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他撑起半边身子,看到那只黑魔熊的尸体,尸体上插着一把金色的长枪,面前站着一个女人。他问她:“你是谁?”

女人回头冷冷地对他说道:“本命你不必知道,叫我小蛮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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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沙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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