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千雪姬

夜晚，皇城里的人几乎都已经入睡了，只有一些照例点灯的宫女和巡逻的侍卫还轻声慢步地走在过道上，带着倦意。他们走到荷花池时，看见池中间的小亭子中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让他们以为是闯入了什么贼人，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声音仿佛传入了幽深的黑洞，在寂静而空阔的环境里没有一丝回音传来。

丫鬟们开始害怕了，觉得莫非是什么鬼魂？连忙叫来一边正好路过的侍卫，让他们去查看一下。

侍卫回来之后告诉他们，在湖中间的是大主教，今天因为在皇宫耽搁太久，皇上特地留他在皇宫里过夜。他说今晚夜色难得美好，就出来散步，走到亭里突然想到什么，就陷入了沉思，没能听见侍女们的叫喊，对此感到抱歉。

侍女们也松了口气。在她们遇到的人之中，要说看着谁的脸最有一种安全感那一定是这位大主教了。

小亭中，爱德华在向对面点着灯笼的丫鬟招手示意之后，便又重新陷入了沉思，抬头看着天空中明亮却又不时被乌云遮蔽的残月。

他就这么一直坐着，外人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说是智者的沉思。但就算是真的智者，又怎么会每次发呆都是因为去探讨一个虚无的世界中去了呢？

后来，侍卫走了，丫鬟们也走了，这片宽阔的池面上又只剩下了他一人。

“老头儿，我看你在这儿坐半天了，不闷吗？”亭子上方传来千雪的声音。

“那你偷偷在我上面潜伏了那么久，不闷吗？”爱德华并不震惊千雪会找上自己，对他而言，千雪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是还有太多事情需要经历。

千雪很流利地从亭子上顺着柱子滑下来，踩着凭栏，坐到了爱德华对面。“当然闷了，只是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闷的人，一点都没意思。”

“要是你真觉得我没意思的话，你就不会在这种深更半夜特地来找我了不是吗？”

似乎被爱德华说中觉得没面子还是怎么，千雪问爱德华：“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想什么呢？看你想得挺久的嘛。”

“我有个朋友。几天前我让他去办点事情，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只是担心他罢了。”

“这才跟你朋友分开几天你就开始想他了？啧啧！看来不是简单的关系嘛，是你的爱人？”千雪嘿嘿笑着，心想你也有这种时候。

“他是个男人。”

“呀！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口味！”千雪立马嫌弃地离他远远的，这种调侃爱德华让她觉得挺过瘾的。但她没想到爱德华是个比她想象中更无趣的人，他直接就不回答这个问题了，神色不变地坐在原地，仿佛又回到了思考之中。

过了一会儿，自讨没趣的千雪靠了过去，“那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是抱着对这个男人很大的好奇心来的。

“你有很多困惑想从我身上解答对吗？”爱德华自然是能够看出这种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的，毕竟这个世界没有突飞猛进的时代，也就没有老人与年轻人之间的隔阂与代沟，流传下来的智慧几乎不会受到什么新思想的冲击。

千雪点了点头，“但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问题想问你。”千雪觉得也很奇怪，明明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真正要问的时候却发现其实什么问题都没有。

“那我作为一个长者，给你讲讲一些我的体会，愿意听吗？”

“恩恩！”

爱德华在头脑里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说你没有信仰对吗？”

“对啊！我娘亲就是神，我为什么要有信仰。”

“而且你觉得信仰这种东西很空洞，只是用一些不切实际的言论蛊惑人心对吗？”

“当然咯，我可不相信有什么神会好意地让死去的人去什么天堂，更不相信人有些什么灵魂，什么行善积德啊，全是骗人的，我娘亲都没去过天堂呢！要是真的有那种没有悲伤的地方，娘亲也不会伤心那么多年了！”千雪回想起自己出生后的种种，娘亲虽然对自己特别溺爱，也会笑着逗乐千雪，但千雪感觉得出来，妖精女王在强颜欢笑罢了，在她心里有根刺，无论千雪怎么努力也拔不掉。

“那你知道一个平凡的人生是怎样的吗？”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爱德华问问题，千雪负责回答了。

“平凡的人生？还能怎么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你会怎么说是因为你并没有一个平凡人的人生，你不曾感受过他们的情感和倾诉。”“一个凡人，从出生到死亡，这是一个漫长却又短暂的过程，在你可以任性地挑食的时候，他们大多数人都只能靠着黏稠的玉米粥充饥，在你有母亲推着秋千在空中荡来荡去的时候，他们已经需要背着竹篓上山去捡拾柴火，或是吆喝着一群牛羊，在山坡上放牧，在你为每天时光漫长觉得无聊的时候，他们已经工作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你还觉得你和其他人一样吗？”

“他们好可怜。”千雪可以想象这样的生活让她来过肯定是一天也坚持不下去的，所以她认为这样的生活是可怜的。

“可怜与不可怜并不是你能判断的，每个人生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可怜的，或许你比他们更加可怜。”

“怎么可能！你刚才还不是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吗？”千雪再次迷糊了。

“他们与你最大的不同不在这里，而是另外的。”

“另外的？”

“你是妖精女王的女儿，神的孩子，注定一生下来便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哪怕什么也不做，你也会处在这个世界旋涡的中心，哪怕什么也不做，你也可以使用极其强大的魔法，让所有人心生敬意。但他们呢？没日没夜的辛劳换回来的又是什么呢？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无视，当他们走完这一生，记录这个世界的书上不会有他们的只言片语，寒窗苦读十多年，却只能考取一个穷秀才在落魄的乡下交穷人的孩子读书，每天还是要做农活儿来补贴家用。他们这么一生，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留不下，什么意义也没有，每天就是单纯地为了活着而活着，你能体会这种痛苦吗？”

“我理解。”千雪低着头轻声地说。

“不，你并不能理解。倘若你真的理解了那么你就不会用这种怜悯式的语气去评价那些人。因为你已经在否定那些人拼了命创造的人生了，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否定别人的人生？”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一会儿跟我说什么我和凡人是不同的，一会儿又说我不可以去否定别人的人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在填补着那些烦人的内心？”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知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嘛，知道了就可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怎么知道。”

“是信仰，填补他们内心空虚的是信仰。你想着的只是去打碎别人虚假的信仰，却并不曾想过打碎这层虚假之后又能给他们剩下些什么。实际上当你粉碎这层信仰之后你什么也给不了他们，他们内心也明白，这是他们仅存的依靠。当这个信仰也崩坏时，人们只会堕入一个真正的空虚之中，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狱。”

“啊啊啊啊啊啊啊……”千雪已经听到抓狂了，“停！我不想再听了，你的前后话根本就连接不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千雪从凭栏上跳了下来，背后翅膀已经探了出来，她觉得大脑有些发涨，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只是见识的还不够，当你更多地看到外面的世界时我相信你会懂的。”爱德华依旧端坐在那里，笑着说。

“好好好……”千雪一只手揉着太阳穴，一只手向爱德华摆手，双脚已经离地了。

“对了，不要把昭仪公主带出去，她虽然担心上官将军，但是她跟着你们去北漠只会增加你们的负担，明白吗？”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千雪和昭仪确实商量过一起去北漠找上官云逸，“那行吧，我会考虑的，也希望你那朋友早点回来吧！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