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廉贞终于返回家中。推开房门,便见玉衡向自己快步走来,抖一抖手中衣物,道,“可算还知道回来……看,小袄我给你缝好了,赶紧试试。”
“有劳了。”廉贞依言试穿,后笑道,“你的手艺和本事我最是信服。要是没了你帮忙,咱们几家那几个小的还不知要怎样呢。”
“不用抬举我,还是你有方法。”玉衡帮她将衣服收好,回道,“当初安排住处的时候,你留下你徒弟和咱姐俩一家,当时我还不放心岩澈,谁知他在如韬身边倒自在的很。而那明远也帮了不少忙……你看,饭都要好了。”
廉贞欣慰点头,继而又问了明远的练功情况。玉衡不耐烦地推她,娇嗔道,“也不知我是你亲妹子,还是你亲媳妇儿,家里什么事都问我。”
廉贞揽过玉衡肩背,有些尴尬地开口,“真是辛苦你了……你看,这是什么?”
语毕,她将手伸入衣内,就手取出一根木制发钗,钗头横卧稚凤,那稚凤虽不大,但做工细致精巧。玉衡看了立刻取回,喜欢地抚摸一阵,继而面有忧色,“这玩意儿不会便宜吧?你在义军里做协军,不是正式编制,俸禄根本不宽裕,给我买这个做什么?”
廉贞听完她反问,不禁低下头,眼睛看向别处,“只是觉得好看,又衬你漂亮……”
“还想让我帮你的忙,对吧?”玉衡掩嘴轻笑,“你啊……每次要我帮忙,都是这个表情。说吧,什么事?”
廉贞深知瞒不住,只好将沈长岭委托之事说出。玉衡听完,点点头,“要我去,我当然不能推辞。”
“当真?你不是不喜欢打杀嘛?”
“我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一回事。”玉衡答道,“我去了,就是是协军军医,不上前线,只治病救人,这是我的天职。更何况我看着你,也安心些许。”
姐妹俩相视片刻,不仅都笑出了声。直到明远声音想起,“师父!岩清姐!开饭了!——”
次日,玉衡便随廉贞一道见过城主夫妇。
沈长岭、沈太太皆是玉坤夫妇三人之旧识。沈太太见到廉贞时就已开心不已,今日刚见玉衡,眼眶竟不觉发红,“都说女儿随爹……可衡儿一来,我仿佛觉着,是岳大嫂又年轻回去了……”
“衡儿以后可得常来这里。”沈长岭慈爱道,“我们夫妇只有三个儿子,身边的确少了个闺女。你沈伯母就盼有个人能来和她说说话呢。”
三人谈了一阵,便各自转身去做事。廉贞继续跟随沈长岭准备战事去,而玉衡却跟着沈太太前往照看伤员。
刚一入伤员帐,便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玉衡微微蹙眉,一阵揪心,不忘本行的她快步走到药品区,配齐各种外伤膏来。
她才清理完一块纱布,突然听得一阵刺耳叫骂。她转过身去,才发现原是一位战士因身体实在难受而呕吐,却不小心吐在了另一位护理者的身上。那护理者当即甩掉手中物什,指着伤员破口大骂。
玉衡赶忙结束手头工作,向那护理者走去。护理者指着伤员,气势汹汹,“好一个没长眼的贱蹄子,不在家好生待着,该你让人捅三个血窟窿。还配让老子伺候你……我呸!要不是指着有口饭吃,我才不干这脏活累活呢!”
玉衡走近了才见,那骂人的护理者是个脸尖眼细的小个儿男子,而那被骂的伤员却是个聚义会女弟子,年纪和如韫相仿,伤势及其严重。此刻只能爬在床沿,缩成一团气喘吁吁。
“姑娘!”玉衡心疼地走来将她扶好,用热水温了毛巾给她擦拭,之后护着她小心躺下。
“哟,你倒是好心眼儿。”那骂人的男子一阵尴尬,索性连玉衡一并牵扯起来。
玉衡虽然好性,但及其厌恶没有刻薄刁钻、缺少同情心之辈,先时亲如廉贞她都毫不留情,此刻她更不愿按捺,“这位大哥,你可是姬水中人?就算不是,可还存有人性?!”
男子见玉衡抬头反击,不觉愣了片刻,继而眯起眼睛凑近她,开口,“好个厉害的小美人儿…干这种活儿真是可惜了…”
“你放尊重点。”玉衡拔出如意,横在自己与伤员身前。那男人看见,不觉退了几步,料想她是个有本事的,便不敢再无礼。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是谁。现在给我离开这间屋子,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强撑着嗤笑一声,继而快步出了病房。谁知,床上的伤员却一把握住玉衡的手腕,“姑娘……对不起……”
玉衡赶忙转身,柔声叮咛,“别多想,这几天我都在这儿看着你,他不敢把你怎样的。”
小伤员虚弱地说了声谢谢。玉衡见她伤重,便又仔细帮她上了药,然这边她双手正忙活着,却听见被中隐隐传来啜泣。
“诶,你?”玉衡心下不解,刚要询问,突然又听见他处有人呻吟,便只好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转而向呻吟者走去。
下一个需要帮忙的是一位九黎门人,已有三十出头的年纪,被只箭矢洞穿肩膀。与此前几人不一样,玉衡赶到时,他身边已经围着了两个小军医。
“怎么还不动手帮忙?”眼见面前两个小姑娘在九黎伤员的哀嚎中迟迟未动,玉衡不觉上火。而那俩小姑娘见是个从未来过的,反倒更加火大,一个竟喊起来,“有你什么事儿啊?有本事你来想法子啊,竟在这儿装能人?”
“我?”玉衡冷不防又被呛声,怒极反笑,“你们身为医者,别说效率,连点教养也没有吗?”见战士疼得厉害,她也无心多嘴,只小心拿了工具为他收拾起伤口。
“你说谁没教养?”先前嘴巴厉害的这会儿更不饶人,手指着玉衡就要开骂。然此刻玉衡一心在九黎战士身上,早已不想多说,只指尖一挑,扫了一股风来,将二人后推了个趔趄。
两人吃亏,也怕玉衡发作,只好啐骂一声,转身离去。
“大哥,这里一直如此嘛?”片刻后,玉衡成功取出箭头,更将战士伤口消炎包好。九黎伤员看她一眼,无奈干笑道,“小姑娘,是新来的吧?”
“我是沈城主请来的协军。”玉衡回答。后者听到后才出口气,“即是沈城主请来的人,那算好了,我们就能少遭几日罪了。”
“遭罪?”玉衡心中一怔,随即反问,“难道说这些个护工是经常欺凌你们?”
“算不上经常,也不是人人都这样。”九黎伤员感叹,“义军人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道太乱,不少流民为讨口饭吃,便也参了进来。想照顾我们这些伤病员的,姬水给的人手不够,就叫上不了战场的流民来凑。有些流民本来习性就差,更是不会照顾我们。情况轻的还好,伤势重的索性管都懒得管。还有些坏心眼儿的,偷偷向你要些小费。就像刚刚那两个丫头,不给就由你生生疼着……”
“那军医头领秦岩汐可有管过?”玉衡听来痛心,再想起自家师姐正是义军军医之首,以她的性格,如何能允许下属胡作非为?
“姑娘有所不知。义军伤员多,都是分区安置管理,共有三区并行。秦大夫只管一区,且她手下多是姬水子弟,分到她那里,是所有战士的福气。然而想我们这种没福的,就被分在了二区三区。二区除了新手多些,倒也还好,这里管三区的,许多都是城主安置进来闲杂人等。家里贫穷又好吃懒做,城主好心给口饭吃,他们却不认真做活,每次只要不出人命,就大加敷衍。城主一旦变脸,就赶紧抱着副可怜样儿哀求……你也知道,城主是聚义会的,古道热肠,同情心强,说什么也不放会他们出去饿死。”
玉衡轻叹,“不该让他们饿死,可这些辛苦劳累伤员又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