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名字,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
就好像李逵就是李逵,他无法成为西蜀军师,而诸葛亮也不会提着两扇板斧去劫道。
如果单单从运气上来说,杨背,绝对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奇葩的名字到底是谁给起的,天底下叫“杨蓓”或者“杨贝”的人多了,不过,录入户籍的时候能写错,他也算是古今第一人。
不知道那名派出所实习的小警察是什么文凭?怎么就会把一个天下人都不会写错的名字给录入成了“杨背”。
自那以后,杨背就再也没有回过神来,并在走霉运的路上一骑绝尘,扶摇万里。
没人告诉杨背他的身世,只说是父母早丧。
他跟着几乎半瞎的杨寡妇长大,祖孙俩靠着乡政府扶贫基金发放的每个月78块钱的救济过日子。
在农村,自给自足的日子并不需要太多身外物,至少是饿不着的。
但是,小小的杨背没有玩伴。
事情是一点点的露出端倪的,像一个不怀好意地隐藏在暗处的黑影,一点点地露出阴森的牙。
一开始还有些村里的孩子和他一起玩,不过,不是上树摔断腿,就是下河摸鱼再也没上来,至于崴脚岔气吞了玻璃珠子误食耗子药之类的事更是不胜枚举。
倒霉的事从来都不发生在杨背的身上,但是却也从来都饶不过任何和他走得近的人。
于是有些孩子的父母就开始禁止自家的娃和杨背一起玩,慢慢的,杨背也开始变得孤僻起来。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好像自带着一堵透明的墙壁,把他和身边的一切人都隔绝开来。
直到有一次,他发现在自己去过邻居家之后,邻居就赶紧举着香火在门口念念叨叨,之后他也就再不去任何人家串门儿了。
不过,厄运似乎也没放过那家人,当天夜里那户人家的门楼就失火了,虽说烧得不大,也很快就扑灭了,但是大家怎么都想不通,农家院的青砖与干裂的黄泥垒起来的门楼,是怎么烧起来的?
这样一来,村里人对于小杨背的抵触情绪就从背地里走到了明面上,一开始是寻找托辞婉言谢绝,说家里的孩子走亲戚去了什么的。
再后来,就直接横在大门口不让杨背进屋。
谁家的孩子跟杨背跑出去,回到家简直比偷钱出去买烟抽还大的罪,一般家长都是抄起扫把就抡,打得那孩子鬼哭狼嚎,凄厉无比……
小小的杨背站在自家门口听着那凄厉的哭声,慢慢地站成了一株孤独的树。
夕阳在他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影子里,是那个摇头叹息的半瞎老太太。
他开始不再愿意跟人说话,也没人愿意与他交往,甚至在上学之前,他曾经还有一段时间患上了失语症,明明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是开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可把那个半瞎的老太婆给急坏了,穷得叮当作响的人家看不起医院也请不起大夫,于是自己请阴阳先生画了一张桃符贴在杨背的脑门儿上,整日整夜地对着村口的老杨树鬼嚎:背啊,回来呀,回来吧……
那段时间村里的气氛相当诡异,天没黑,所有人家就开始关门落锁,夕阳下的双杨树村像个鬼城一样空无一人,小孩子在自家大门的后面,瞪出一双惊恐而好奇的眼睛……
偶尔有不明就里的外乡人路过,就会看到在那半间已经岌岌可危的草屋门前,坐着一个翻着白眼的老太太,穿着打着补丁的灰布汗衫,搂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娃,地上,摆放着一碗脏兮兮的汤,迷蒙之中,她就像中了邪一样满嘴白泡地反复念叨着,背啊,回来,回来呀……
昏黄的油灯把那间草屋照得更加的漆黑,昏黑之中小小的杨背两眼黑洞洞地看着场院边的一排杨树,杨树的身体上有许多的树疤,就好像一只只活灵活现的眼睛,它们和他对视着,长久地看着这一对儿孤苦无依的祖孙二人,命运像汹涌翻滚的海水一样,不知道会把这对儿祖孙推向哪里……
或许是奶奶的那一张符咒起了作用,杨背的失语症竟然也不治而愈。
不过,好是好了,杨背却成了真正的天降瘟神,嘴巴“臭”得像喝了一盆粪汤,说什么就应验什么。
这让人实在是非常地恐惧,只要他说出口的,好事未必应验,坏事却一定逃不脱。
他说今年闹蝗灾,那就一定闹蝗灾,他说旱灾要犯了,众人就赶紧去浇地,结果过几天大雨滂沱淹得地里的麦子都发了芽,他说谁家孩子长得不像亲爹,过几天那家人就立刻跑去扯了离婚证……
而且这个家伙说话还尤其难听!
倒不是声音沙哑或者过分尖利,只是说话能噎死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不中听说什么。
不善与人交际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内在原因是杨背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被整个世界抛弃,与其开口示好被人鄙夷拒绝,不如抢先激怒他人,保持他想要的距离,好维持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恶语相向”成了杨背的标签。
长大之后开始想追女孩子了,这个毛病却改不过来了,前后两个女朋友都因为他说话太难听分手了。
后来,大学即将毕业前的一次旅游,杨背揣了两个月打工的钱去了五台山,打算请个老道给自己开开光,那老道算来算去,给每个同学的命都算得富丽堂皇前程似锦的,却惟独把算卦的钱退给了杨背。
当时就引起了一帮同学的哄笑,杨背在笑声中尴尬地抬不起头来。
后来,似乎是由于愧疚还是什么原因,老道竟然还追到了大门口,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批语:“十方恶鬼随身绕,一丈血光困游龙,倘得贵人指迷途,可得红尘万两金。”
这几乎是一个连他那个瞎子奶奶都能看出来的下下签,杨背捏着那张焦黄焦黄的纸条发呆,到处找算命的先生给看,希望能找到那个逆天改命的“贵人”到底在哪里。
可惜,贵人没有遇到,贱人却碰着不少,无论是尖酸的老板还是刻薄的同事,都让杨背本来坎坷的生活更加的举步维艰……
毕业后留在省会,每个月的工资租房吃饭应付水电,买房,那只能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没有房,就没有女朋友,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熬着,像熬着一锅永远也闻不到味道的阿香婆。
杨背从来没有碰过女孩子的身体,之前也谈过两个女朋友,每次关系进展到了那一步,怀着激动的心情去开房,不是身份证丢了就是女孩子来了大姨妈,之后分手也就不了了之了。
倒霉啊!
所以,他的初恋就是自己的右手,后来偶尔还跟左手出轨一两次。
算起来,他的第一次就是给了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女孩,按照四毛大师的说法,他嘴狂,发大愿说要女鬼做自己的女朋友,而女鬼就是看上了他的纯阳之体,加上一辈子倒霉的煞星命,才成了她刻意选中的对象。
能跟死人睡了一夜,他的霉运就算是登峰造极了,“倒霉之王”的名号简直是当仁不让实至名归了。
四毛大师说,如果人被恶鬼缠上,就会接连倒霉一个星期,等到头七那天,也就是从遇到女鬼的那天算起,第七天,这个人就会死于非命!
假如那人还有些运气,命不该绝地挺过了头七,到了“五期”,也就是第五个七天,女鬼就会亲自来要你的命!
到时候,难免落个“横死”的下场,死相之凄惨多半惨不忍睹,有许多恶性车祸或者被人连捅几十刀的,究其背后的原因,大都因为这个!
不过四毛大师也说了,他就是杨背命里注定的“贵人”。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凡是能够挺过五期当天,逃过恶鬼索命的人,都会有一步鸿天大运,应的就是算命签上那句,“可得红尘万两金”!
杨背看着四毛大师口若悬河地说得满嘴冒泡,不禁慢慢地眯起眼睛来。
这样一个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伙,能有多深的道行?
不过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去猜疑了,五期就在今天晚上,他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病急乱投医,他只能听四毛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那天遇到女鬼的时候是过了午夜,我估计今天过了午夜她就会回来找你了……”四毛嘭地抠开一罐可乐,灌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说,“所以你只要能活过今天晚上,咱哥俩就发达了!”
“有你跟我在一起我就放心多了,死也有个垫背的!”杨背无论到了哪个节骨眼上,说话不中听的毛病是永远也改不掉了!
“你可拉倒吧,天生霉运又被厉鬼缠上,别说是我,就是茅山老祖也不敢跟你一起待着啊!”四毛连连摆手,“我说的是你能‘挺过去’,是你自己挺过去,我没打算跟你一起挺尸……”
“尼玛的,你不是救人的大师吗?”杨背气不打一处来,“感情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今天晚上我死定了啊……”
“嘿嘿,那就看你的造化了……”四毛嘿嘿地笑起来。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一片如血的残阳正缓缓地坠入西边的楼群,路灯亮了起来,企图对抗即将到来的黑暗,马路上韵积的热气忽然就一扫而光,西北方寒气迷蒙,路上行人匆匆忙忙地往家赶,头顶上一群黑色的夜禽无声地滑过。
一阵劲风,席卷着飘落的潮湿树叶“刷”地一下飞远,薄雾也慢慢地升腾起来,像是在拉开一场血腥杀戮的帷幕。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浑噩的颜色,孤零零苍白的灯光之下,杨背满脸迷茫地仰头看着天边漫卷的淡淡黑云,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已经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