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équence2UnNouvelEssai
序列二小试牛刀
期末考试
早上7:40考语文是什么概念？
六点半，一月变幻莫测的寒冷长了手臂似的，一把拽出棉被怀抱中的扬。挂着似醒非醒的脑袋，他洗漱完马上疾驰到饭堂，抓上一袋炒面，迈开双腿，直接奔赴考室。饭堂之外，冷酷晨风无孔不入，钻进衣领和袖子，瞬间在校服外套之下划开一道道流淌的冰河，扬猛打起寒战，差点一松手把好不容易买来的早餐摔地上。幸好他抖擞精神，及时抱紧温暖的炒面。
七点钟，一大半座位已被占据，桌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早餐。豆浆、面条、粽子、糯米鸡、八宝粥、鲜肉干蒸释放腾腾热气，好像这里才是真正的饭堂。即使是冬天，考室的空气香喷喷热乎乎，分明比走廊高出四五摄氏度，大概是被食物烘暖了。
扬匆匆吞下最后一口卷卷的面条，便从书包里翻出满是折角的语文课本，重温古诗文。
“请考生开始答题。”广播中传出那把冷酷的声音。
受了电击一般，扬迅疾抓起笔，痛快地划掉语文第一道拼音题的错误答案。
……
“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题。”同样是那把冷酷的声音。
三日鏖战，面对九科大怪物之后，扬终于活着走出考室。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欢呼把楼道挤得水泄不通。扬左穿右插，如溯流而上的大马哈鱼，好不容易返回课室老巢。窗外蓝天高悬，星期五下午四点半的阳光依然明媚，洒向承志楼前的广场，把冷灰的大理石地涂成高亮的金黄。扬收拾尽量多的书本，准备踏上归家之路。
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期末考试已完，假期还会远吗？
此时班主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口，仿佛瞬间转移而来，手里捧着什么又登上了讲台。
“数学课代表帮忙发一下。”班主任发话前一秒，全班还沉浸于欢天喜地的气氛，处处嚷嚷着假期的大计划，要到何处寻欢作乐云云。听罢，大伙无须多想就知道准是批改完的期末试卷。欢乐放肆的呐喊顷刻急转直下，哀嚎遍地，与同学们的脸色同步变化，即使是对考试结果最自信的同学也难免俯首惆怅。枫似乎被老师的突击杀个措手不及，频频蹙眉，但很快振作起来投入工作，穿梭座位间，一张张布满红色标记的数学卷飘落。卷子们的主人或眉头紧锁，或一声长叹，或欢跃而起，或抓起卷子就不要命地直接撞出课室门口。
众生相。扬属于第四种。
一个完美背摔，书包轰隆炸裂在沙发上。扬二话不说打开拉链，提起试卷一角，当成抽纸似的痛快一扯而出。十指夹紧试卷左右边缘，生怕有一丝空气钻进缝隙让试卷与手指脱离，稳操试卷。心神凝聚，定睛细察，血红的119分。难得数字与颜色如此般配。流水线批改试卷，工业化登记分数。快而高效地得到结果。最后就一个数字。多么完美。
睡前浏览一遍聊天记录。
“哎呀，我也就一百三十来的水平！马马虎虎。”伊文说。
“水了水了！才刚过一百二！”飞的话。
“大神们，你们可要关爱我这些一百一十几的小渣渣，轻轻松松就甩掉我十几分，世道艰辛呐！”扬看了恺的话，心想这绝不是他正常发挥的水准。自己这种数学底子像散沙的才是地地道道的炮灰。
“飘过。什么也没看见。”甲醛就深明大义，不透露半点分数。
本是同宿舍，何苦互相伤害呢！人与人之间这般实诚，何必用在揭露分数呢！扬没眼再看下去，失落摇摇头，默默盖严被子，灯断电，意识断电，入睡。
早上一醒来，打探得知，119原来是中游水平，恰好比平均分高出一分。难得没有作业的星期六，期末也总算没被数学吃掉，扬喜出望外，约上一群初中同学欢歌，仰天大笑出门去。
“喂！今天有个意外惊喜给你！”其中一位仁兄拍拍他肩膀。
“嗯？说来听听，关于什么的？”
“据我线报，你是年级四十九名哦。”她全无表情，一本正经，嘴唇是唯一活动的身体部位。
“啊，期末的排名吗你说？！”扬瞬间石化，“何以见得？”
“你们学校的卷子和我们二中交换批改了。昨天恰好在班上的电脑找到总成绩表，你的名字错不了。”
如果是电子表格，恐怕她所见是最终结果。四十九，也就是比期中考退步十二名。
扬咽了一口唾液，心像被深深扎了一刀，淌出一地血。随后的歌唱自然心不在焉，恍恍惚惚。
成绩与名次果然是莫大的伤害，特别是关于它的真相毫无征兆地降临时。
高一上学期最后一周习惯上被称为“机动周”。除数学之外，其他成绩尚未公布。焦躁有如密布的氮气粒子漂浮课室里。有的人早已迫不及待，蠢蠢欲动，来回穿梭于课室和办公室之间。子木每逢下课都会消失几分钟，想必加入刺探分数的行列。
“下课准时跑步锻炼身体呀？”扬挑挑眉头明知故问。
“懒得理你。”她挥挥丰腴的左手作嫌弃状。
“如果看到我的记得跟我说。”
“并没有。”
两天下来，试卷讲评前赴后继，终于完成横扫九大科目。订正试卷竟然是必做作业，扬举起笔，思忖良久，只看到填满试卷的忐忑。然而子木仍旧一无所获。扬渐渐沉不住气了。伊文虽然离得比较远，但他似乎能察觉扬心事重重。
星期二晚，伊文在晚自习结束前就不知所踪。九点半下课铃一打响，扬正要如常返回宿舍，突然在课室外的走廊撞见挂着斗大笑脸的伊文，他正手捧一台手提电脑兴冲冲朝课室跑来。
“分数排名都存在了喻良的电脑上！”如获至宝的伊文高声宣告。他二话不说把电脑啪嗒一声放置讲台上，展开屏幕。埋头晚自习的同学听闻风吹草动，纷纷抛下手头上的作业，一哄而上，加入狂乱翻动成绩表的行列。
伊文是年级第四名。只是他的喜悦深藏不露。
扬赶忙寻找自己的名字。
“第六？”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次用手指瞄准属于自己名字的一行，聚精会神，从左往右对应着，直至看到最右端的全级排名。
还是第六。
枫是第二十名。
四十九又是怎么回事呢？扬百思不得其解。或者电子表格终归不可变通，一旦公式数据输入疏忽大意便立即触发多米诺骨牌般的错误连环，把扬的排名也卷入其中。
次日下午，扬拿到了白纸黑字的成绩单。
第六。
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
“听说你会法语？”也正是这个星期，有一天课间，玥问扬。
***关于玥***
对！就是当初开学典礼上，戴粉红色眼镜，听到扬说学校开设法语课之后欢呼的那位！
扬对她的大略印象是：她比子木和枫都高，眼睛小小的，略带忧郁，声音倒很温柔，听起来感觉就是总生怕打碎什么东西似的。毛茸茸的头发，发尾如一弦弯月。自期中考后，渐渐与子木变得密不可分。
她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座位在扬后面的后面。
扬也总能听到她和周围讨论欧洲历史，总挂在嘴边的便是拿破仑。以及各种各样的外语，包括奇奇怪怪的北欧语言。难怪成为了小语种社的积极分子。偶尔可闻她朗读外语，引得他兴趣盎然地倾听：某些单词发音与法语相仿，然而细细辨别才觉别有洞天，因为它分明多了舌头强烈振动的音素。
还有足球！从她谈话和微博内容判断，玥是皇家马德里的忠实粉丝。她会经常到男生球迷聚集处谈天论地，不时迸发惊天动地的笑声（虽然对甲醛而言她的安静和活跃状态别无二致），她的声线也顿时变得粗犷不羁……
尽管如此，玥平日的存在总是笼罩着神秘色彩。谁也没有主动接近谁。
但是今天，扬路过她的座位时，她竟然来问扬问题？
也许她曾经留意到扬在班上用外语朗读？
“算……是吧。在小语种社重拾着语法呢。最近尝试着背字典，收效不佳。”
扬说完，她双眉勾勒出不无梦幻又略显宽慰的线条，仿佛古典音乐的曲谱。少顷沉默后，她从抽屉里小心翼翼拿出橙色封面的一本书，轻放到桌面。玥的前桌恰好在课间消失了，于是她邀请扬坐下。
“你也许会喜欢这个哦。”她双手把书柔柔滑向扬，似乎稍加用力就会和桌面擦出火花似的。
原来是北外法语教材第一册，扬之前只是有所耳闻，想不到终得一见。他信手翻到第一课。课文并不长，每个法语词下面都整整齐齐准确无误标记上其所对应的英语词，重点还用荧光笔划上。扬偷偷把目光从书中抽离，瞄了她一眼，只见她趴在桌上，额头枕着两只胳膊，白皙的手臂隐去了嘴唇，双眼凝望，好像扬的眉宇间安有磁石什么的。扬应该没被发现，继续看，连课后的练习也毫不马虎，经扬检查，正确率为100%。
“其实我初中的时候自学过一段时间啦。”忽然她不敢正眼望着扬了，“小语种社的课听了几节，新内容好像并不多，不过倒是认识好多神奇的人。我竟也忘了这教材的存在，考完期末试的星期六才在家里书堆发现这么一件东西。”
“你学得很认真呢！”他双手依然陷在书里面，“Commenttut’appelles?”扬突发奇想，向她提个问题。
她的名字叫……
“Hélène.”她答道。由她口中说出的音节带有特殊吸引力，竟听似李斯特钢琴曲的高音点。肯定是因为他太久没听别人说法语了。
“好标准！”扬不住赞叹，“虽然你的名字用英语读起来会更正常，毕竟法语里所有字母h不发音好奇怪！然而它就是约定俗成不出声的。”
“我觉得反而法语里更好听。”
“啊，巧了。你听过Jem’appelleHélène那首歌吧？算有点老了。”
“还用说，我叫什么名字的表达就是那里学的。入门必备，简直。”
“听几次就跟着唱得出来了吧。其实内容是讲主人公Hélène想要寻找爱情。”
“不看中文翻译还是不明白，生词超多。但发音规则其实还好，看到词就知道读音，只是我的小舌音不怎么会发出来，比如额，aurevoir这个词……”
“噢噢？并没有听出来什么瑕疵。”r的振动程度已经足够了。
“真的？”
“是假的话，我就以后天天捧着这本书给你朗读课文，附加讲解。”扬忽然觉得脸上一热，每次离女生近点他就这个样子。
“唔。谢谢。无论如何，相对于读起来乡土气息浓浓的西语，法语还是优美许多。兼顾了温柔和清晰。”
“语言光是知道发音还不够，这个你我都知道吧。语法是支撑起行文的骨架，即使是最简单的句子。”
“这么一说，你有没有发现‘法语’两个字换过顺序来会有特别的效果？”
“嗯？让我想想。语法？”
“对呀，法语和语法，天造地设似的。”
“哈！聪明至极！法语就是语法的化身！你以后也会领会到它非同一般的语法系统的，虽然有英语的影子。相信我。”
扬正要翻到第三课，玥秋风扫落叶般猛地夺过书。
“哎！第三课是空的啦，我还没学。”她撅着嘴，丝毫不掩饰紧张和羞涩。
“啊咧？！”
扬的意识仍在胶着状态。这时候，响起了结婚进行曲。
学校的上课预备铃就是《结婚进行曲》！传说是让脱团狗们体会下终成正果的感觉。
“以后你愿意的话，可以找我教法语。”扬一溜烟滚回到座位。
他回想起伊文的话。
第一个学期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2012年12月21日，星期五的太阳大放光芒，好像对世人放声大笑般，是如释重负是嘲笑讽刺不得而知。确定的是，世界末日不过是传说。
除夕夜。
离新年还有几分钟。
伊文、甲醛、飞、恺、枫、玥和子木和相继发来祝福短信。
蓦然回首，扬曾经航行在一片陌生大海上。孤身一人。曾独自彷徨。
要好的朋友们，就像偶然闪现天幕的夜明星。
扬有自己的方向，他们也有各自的方向。
然而，一路走来，扬不会忘记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新的一年，又会发生什么，扬不得而知。扬在除夕夜久久不能入眠。他小心翼翼捧着那颗心，继续朝明天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