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耿赫走出机场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听了几句之后不待对方说完就挂断了。有车来接我们,一路上他脸色不好,气压很低,我和司机都保持沉默。
待他自己缓过来的时候,突然问:“你和方达民混到什么程度了?”我一愣,漫不经心地说:“什么叫混啊,能什么程度,不过就是朋友而已。“耿赫喝了一口手里的矿泉水,神色颇为严肃:“是普通朋友就好,这件事忙完了,你就别跟着他干了,先歇一段时间。“我笑了一下:“不是吧,耿赫,你一句话连我吃放的营生都不让干了,你几个意思啊?“他没理会我的态度,接着说:“方达民在和他老婆打离婚官司,我觉得那家伙和你上床上出感情了,离婚十有八九是冲你。但是他已经决定净身出户,澳洲这一单他押得比较大,我觉得风险也很大。你既然不想被牵连,就索性不要和那家伙有瓜葛。想过自己的日子就简单点,有些事能避开就避开,现在想想你妈做的也对。“
我还是第一次听耿赫正八经儿的跟我絮叨一件事儿,但显然有些东西我能理解,有些不能理解。比如方达民冲着我离婚,这话从何说起?再比如我妈又做了什么对的事情?但我没有和耿赫进一步的谈论这些,我只跟他说送我到离家近的地铁站,他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说:“你别天天糊里糊涂的,好好为自己谋划,我们都想你过的好。”看着他,我实在忍不住笑了,临下车的时候说了一句:“不用操心我的事情,你好好处理你们家的危机吧。”我能感觉到身后来自耿赫冷冷的目光。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有点后悔,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又何苦要戳他的心窝子呢。我并不关心方达民是否离婚这件事,因为我们互相从未承诺过什么,我也不关心我妈做过什么,人都没了,我又何苦要知道一些我本不知道的事呢?
不过,我心里可以确认的是耿信阳出事儿了。
耿信阳的第一次危机来自于他坚持要娶一个寡妇,也就是我妈。之前他除了少时贫寒之外,在学业和官场上可谓一路平坦。
岑大胜去世后,我妈不顾奶奶的破口大骂和棍棒加身,愣是带着我要离开。我还记得奶奶一拐棍下去准备砸向我妈的时候,我妈用胳膊肘挡住了,然后抓住拐棍一用力,奶奶竟然退后了几步,对于我妈的反抗,奶奶很意外,但我妈接下来说的话大概就不不只是意外了。我妈对我奶说:“他折磨了我十年,我无以为报,只想离开,不行吗?您老该不是想让我给您儿子守寡吧?但是,我不想。他与我有恩,所以我会给您养老送终,也会把岑波养大成人,以后我和岑大胜俩清。”我错愕的看着突然爆发的我妈,看着脸色变了几变的我奶奶,又偷瞄着一脸平静的岑波,心扑通扑通的跳。
那时的耿信阳是临城冉冉升起的一颗政坛新星,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即使两年前他和耿赫他妈离婚也未经受什么压力,因为耿赫他妈以‘悍妇‘之名被人熟知,离婚一事很多人都站在了耿信阳一边并窃喜,因为耿信阳离婚预示着别人家的姑娘就有机会了,但耿信阳这个机会却给了寡妇吴惠珍,这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因为我妈,耿信阳身边的流言蜚语自不必说,就连耿信阳的前妻也彪悍的打上门来,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并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说我妈和耿信阳早有一腿。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哭得如此酣畅淋漓,我心里着实佩服。其实这些都是小事,耿信阳挥一挥衣袖对一切都置之不理,我妈更是一贯的淡漠。小事可以不理,但关系到前途的事情就不得不慎重。
听说组织上以及领导都开始找耿信阳谈话了,但耿信阳就好像一个毛头小子跌进了爱情漩涡一样,任谁也无法让他回头,即使被威胁十年内不会获得升迁,他也没有让步。我记得那天晚上他拥着我妈站在窗边说了一番话,他说:“我不怕,你也不要怕。我错过了你那么久,再也不想错过,我有了名和利却没有你,日子过得实在没滋味儿。所以,你不要听、不要看、不要说,只信我,好吗?”我能说,那一刻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实在很难想象那样一个中年男人竟然说出这种只有爱情小说里才能看到的话,我愣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心里想的是:“你耿信阳没了名,没了利,还能护得了我妈。“我心里真的很不屑。
那时,耿信阳本来主管的是临城一些有实权的部门,但经此一事他着实被削了实权去了清水衙门,不仅如此,一向与他有恩怨的同僚也是落井下石,那段时间搞得他疲于应付、狼狈不堪且处处危机。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耿信阳完蛋了的时候,他竟然因为一张照片翻了身。临城连续暴雨,所有公职人员都去了抗洪一线,耿信阳在堤坝即将被冲毁的时候救了一个孩子,他抱着那个孩子死死的抓住一颗树,当时的场面被一个摄影记者抓拍到了。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因为被更高一级的领导看见了。那领导询问了耿信阳的情况,在得知他因为娶了一个寡妇导致仕途不顺时,着实发了顿脾气。那领导认为耿信阳要能力有能力,要学识有学识,没有贪污、没有受贿、没有违纪且之前工作成绩斐然,怎么能因为娶了谁而否定他的所有成绩呢,简直是荒谬。
领导那顿脾气发完后的结果就是耿信阳重新上位。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那个领导和我姥爷颇有渊源,我妈曾经带着我登门拜访过并亲切地叫他“叔叔“,我从未见过我妈那样的笑意妍妍,想来是为了耿信阳。
那次的危机表面上看只是对耿信阳的一个历练,但实际上给他的触动很大,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一直属于温和派的他后来成了十足的强硬派,因为他忽然明白只有掌握更大的权利才能解决更大的危机。
比如现在的危机。
如果说之前的危机仅限于内部的争斗,那么现在的危机大概关乎的不只是前途还有命,而现在所讨论的也不是耿信阳一个人的命,而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很多人的命,其中也包括耿赫。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冷颤,我想到了我妈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