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又有牌局，大家闹到很晚才睡。我和老妈睡一间房，尹灿和表弟睡一间。
二楼是两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并在一起的，一边是大舅家，一边是二舅家，外部有一个超级大的阳台相连。我深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尹灿还坐在客厅里。乡下的月光显得特别白亮，幽幽地洒在他身上，他那样静坐着也不知多久了，见我突然出来，慌忙别过脸去，手往脸上抹了一下。
从我打了他一巴掌后，他一晚上没有再靠近我。我这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吃软不吃硬。看到他偷偷抹眼泪，我的心也像蒙了一层白月光一样，戚戚凉凉的。
“怎么还不睡？”我问。
“睡不着。”他轻声答，声音里有微微的颤动。
我没有再说话，穿过客厅，进了厕所。到了孕晚期，一晚上至少要起来三次，常常是刚睡熟又被尿憋醒了。
上完厕所觉得口渴，又去找一次性杯倒水喝，忽然听到尹灿说，”给你倒了一杯水。“
我一看，桌上果然有一杯水，用玻璃杯装的，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以前他经常打游戏到很晚才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总会看到床头有一杯他给我倒的水。我们用的是一套情侣杯，我的是红色。每次我醒来看到他还没睡觉就想骂人，一看到那杯水，火气就降下来了，转而安慰自己，他打游戏就打游戏吧，总好过他出去搞基。
我不想陷到回忆中去，可一看到他，许多过往片段就自动跳出来。于是心里更加憎恶自己，为什么男人可以提起裤子说走就走，女人却总是优柔寡断难舍难分？为什么明明被他伤过一次又一次了，却还是抵挡不了那一点点温情？
我咬咬牙，不看他，也不碰那杯水，径直往房间走去。
“林悦，我可以摸摸宝宝吗？”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空旷而哀伤。
我的脚步慢下来，犹疑着，刚刚硬起来的心又缓缓化开。不管怎么说，他是孩子的父亲，都说父爱才是孩子最好的胎教，只是摸一摸，他的要求并不过份……我试图说服自己。
看我停下来，他慢慢向我走过来，慢慢蹲下去，慢慢抬起手，慢慢放到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他的手很暖，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热度。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感觉有一只小手从我的肚脐一直滑到大腿根部，肚皮像波浪一起拱了起来，尹灿也看到了，他或许是第一次看到胎动，眼泪一下就滚出眼眶，豆大的眼泪，像珠子一样重重滑落。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掉眼泪，我们离婚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只是湿了眼眶而已。
“对不起，宝宝，爸爸来晚了……”他把脸贴向我的肚子，喃喃地低语。
2
下半夜失眠了，天快亮才睡着。醒来时已经是九点多了。我磨磨蹭蹭换了衣服，洗脸刷牙，准备下楼去吃早餐，走到楼梯口，看到老妈端着一碗面条上来了。
“楼下好多人，我把面端上来了，你在这吃吧。”老妈把面条放到茶几上。牛肉面，上面还盖了一个荷包蛋，色香味俱全。当我还是未婚人士时，在娘家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什么活都不用干，每天睡到自然醒，伸伸懒腰大叫一声“妈，我饿了”，老妈就会给我煮一碗面条。有时候真希望自己不要长大，不要嫁人，可以在娘家好吃懒做当一辈子寄生虫。
楼下人声嘈杂，不时有鞭炮声响起，吓得我肚里的小家伙一顿乱踢。在乡下摆酒席，前前后后得忙三四天，不像在城里，宾客吃完正餐就各自散去了。今天是正日子，来的人自然多。
我喝完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一抬头看到老妈急急往楼上跑。她冲我说了什么，刚好外面放鞭炮，把她的声音掩盖了，我只看到她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到她说什么。
“你说什么？听不见！”我一脸懵XX。
“你公公婆婆来了！”老妈扯着嗓子大叫。
我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
3
一听说婆婆来了，我如临大敌。今天是外婆八十大寿的好日子，我希望婆婆不是来搅局的。
我决定先回避一下，看看形势，于是下楼，往空无一人的菜园走去。她如果想找我谈判，自然会找过来。
“尹校长，你好你好！”大厅里许多人跟公公打招呼。婆婆站在公公旁边，穿着一件大红色呢外套，满脸笑容地跟别人说话。我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尹灿。他父母今天会过来，他应该是知道的。
菜园角落里有一个小池塘，旁边种着两棵桃树。我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拿出手机看小说。
石头又硬又凉，坐久了屁股疼。我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看到公公和爸爸各端着一杯茶站在后门口说话，有说有笑的样子，看起来挺和谐。
过了一会爸爸把茶叶倒在了菜园里，进屋去了，公公随后也进去了。
没过多久，公公又出来了，向着我这边走了过来。
婆婆不来找我，公公却来了，这是何意？他们一家三口到底在排什么兵布什么阵？
公公是一位教师，教了三十年书，桃李满天下，在当地很受人尊敬。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儒雅清高的，从不说人闲话，不多管闲事。
他向他的朋友介绍我，不说这是我儿媳妇，而是说，这是我女儿。女儿，听起来很暖心。
有一年中秋我群发了一条祝福短信，也收到了许多回复，其中只有两条是手动编辑的，一条来自老爸，另一条来自公公。老爸说，谢谢女儿，你也一样，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公公说，谢谢小悦，家中一切都好，勿念。也祝你们中秋快乐，小家庭和和美美，工作顺顺利利。我看着手机，愧疚了许久。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群发过任何短信。
在我心里，公公和爸爸是一样的，是我敬重和信任的人。看着他走过来，我心里开始有一点慌，我不知道他会跟我说什么。我先调整面部表情，嘴角往上提，笑一笑，主动打招呼：“爸爸，你们也来给外婆贺寿啊？”
公公点了点头说：“我昨天看到你舅舅发的微信，才知道今天是外婆她老人家八十大寿，还以为你和尹灿都没回来，所以就代你们来了，没想到你们都回来了。”
这么说公公婆婆今天本不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只是单纯来贺寿的？这样一想我顿时轻松了不少。
“外婆生日我肯定会回来，只是没想到尹灿也来了。你们见到他了吧？”
“嗯，刚碰到，说了几句话。”说到尹灿，公公的脸色暗淡了几分。过了一会又和颜悦色地看着我问，“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个月。”
“这么说我再等一个月就当爷爷了？看来得准备一个大红包才行。”公公笑得很慈蔼。
每年过春节，公公都会给我，尹灿和婆婆一人一个红包，上面写满了祝福的话。那些红包我一直保存着。
“准备在哪里生？”公公又问。
“在A市妇幼保健院，我在那里建的档。”
“哦，好。”公公低下头，搓了搓手，有些为难的样子，“悦悦，你能再给尹灿一个机会吗？如果你们没有孩子，我们也不会插手，只要你们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们有了孩子，互相就有了牵绊。尹灿也知道错了，我相信他会回归家庭，承担起责任的。所以，我也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果然还是来当说客的。
“爸，你是最明事理的，应该很清楚，我们尹灿离婚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孩子，而是因为他出轨了。就算他现在回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以后你们想看孙子，我可以带TA回来，你们也可以去A市。”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公公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你好好照顾自己，需要钱就跟我说一声。外面风大，去里面坐吧。”
他说完先行往回走，背影看起来特别落寞。
我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如果尹灿没有遇到许游，没有变心，没有和我离婚，如果一切都还像以前一样，如果我们一家人一起高高兴兴迎接孩子的到来，那该多好？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