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雨阁前,梵容生从最先的跪得笔直到现在佝偻着背,垂头丧气。
他面前摆着一张案几,对面坐着一个身着深蓝锦衣玉树临风的俊美男子,轮廓深邃,挺鼻薄唇,俊美逼人。
男子手拿一把折扇敲敲桌子,“皇上,又走神了。”
梵容生垂头丧气道:“朕这次捅了大篓子,待会还不知道怎么应对皇姑的刁难呢,丞相大人就不要为难朕了。”
这男子正是大虞丞相姬离。
这六年,梵音邪大肆屠杀百官,就是有百年历史的门阀也收拾了好几家。但是姬家却只死了几个没什么重要作用的旁系子弟,真正的底蕴未受影响。
姬家能到现在还稳坐第一门阀世家的位置,多亏了这位才智双全惊才绝艳的丞相。
姬离抿唇一笑,“皇上作为确实有失偏颇,长公主殿下再尊贵皇上也不应该向她下跪,皇上此举就是往长公主殿下身上泼脏水啊。”
梵容生幽幽叹气,一时心怒,竟然没能控制住情绪。
这样可不好,皇姑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了,而这样的影响,只会一次次给自己带来痛苦。
姬离眸光暗了暗,放下折扇,语气一转道:“皇上何必忧心?”
“啊?”梵容生抬起头看着姬离,不明白姬离的话。
“长公主殿下越是气盛,群臣就越是激愤,将来皇上要揽权就越是容易,皇上还有什么担心的?您这盆脏水泼地有力度。”
梵容生眸光瞬间暗沉下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
姬离站起来,走到梵容生跟前跪下,行了个大礼。
梵容生一愣,赶紧去扶姬离,“丞相大人您快起来,您是朕的授业恩师,朕怎能当您如此大礼?”
姬离没有起来,他看着梵容生,“皇上,臣知道您尊敬长公主殿下,但是您是一国之君,您要为您的百姓着想啊!要是再放任长公主如此大包大揽,放肆杀戮,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梵容生愣愣的看着姬离。
对姬离,他一直是防范的。这个男人太优秀,也太危险,他温润的脸庞下,是深不可测的渊狱。
姬离起身拍拍梵容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皇上好好想想吧。。。。。。”
梵音邪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向外走的姬离。
姬离一顿,侧身站在路边揖手行礼,“长公主殿下。”
梵音邪隔着半透明的帷帘斜睨了姬离一眼,冷笑,“丞相大人这就走吗?”
姬离温文尔雅地笑着,并没有抬头,不用看他都知道梵音邪的表情,斜着眼睛,倨傲冷漠地过分,一脸都是赤裸裸“全天下我最牛逼,你们都是蠢货”的讽刺。
“不敢在长公主面前造次。”
“是吗?”梵音邪嗤笑一声,“最好是这样。”
所有人都知道丞相姬离与长公主梵音邪磁场不对,相看两相厌,一见面就是争锋相对冷嘲热讽。
姬离温和一笑,鼻尖都是浓郁的麝香,不由皱了皱眉,“长公主还是少吸些迷烟吧。”后面又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清。
梵音邪却突然一乐,撩开帘子探出头,“丞相大人还是头一次关心本宫啊,真是受宠若惊呢。”
姬离抬头定眼看看梵音邪,深邃的目光似要看穿人心。
“微臣向来关心长公主,只是您不知道罢了。”
梵音邪眯起眼,辨别着姬离话语中的真心有几分,倏地落下帷帘,“起驾。”
黑甲卫们不敢有迟疑,赶紧抬步走进了阑雨阁。
姬离深蓝的锦衣被风撩起,他修长的手指握紧折扇,好一个浊世贵公子。
殿下,如果这是您想要的,微臣自当满足。
梵音邪在梵容生身边走下车辇,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斜睨一眼梵容生,看他目光游移,思绪乱飞的样子,也不吭声,直直走进阑雨阁。
案几上已经放了厚厚两摞奏折,梵音邪换上一身玄金男式长袍便坐在案几后看了起来,其中一份,上折的人是去年秋闱的状元郎林修之,将其中的几处勾了勾,放在了一边。
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居然也写在奏折上,梵音邪嗤笑一声,将其中几份直接烧掉。
看完奏折太阳已经正当空了,梵音邪端着一盅酒走到窗边看下面梵容生不时偷偷伸伸胳膊伸伸腿,不时悄悄捶捶背,不由微微一笑。
瞬间阴气尽去,满目温柔。
旁边随身伺候的璎珞偷眼看到这一笑,不由得大奇,微微伸了头就看到这角度看的不就是皇上吗?
头顶一声绵长的“嗯?”吓得璎珞立马缩回头,梵音邪也没有怪罪,仰头将酒喝尽了才道:“让皇上回宫去吧。”想来他现在吃了苦头,见她反倒加深了那些她伤害他的过往。
若是以前,她巴不得如此。
她甚至一度在无尽的杀戮中迷失自我,真的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杀戮。
但是自从得了梵容生的亲近以后,她突然彷徨不安起来。
她害怕他远离但是又希望他远离,他孤独,她比他更孤独。
出尔反尔,一次次伤害他,一次次打破他的幻想,不论是将容家推出去搏他欢心后再肆意屠杀李氏一门,还是答应他不再滥杀无辜后再草菅人命,他心痛,她看着他痛,心也痛。
这是她捧在手心的花,她如今却不知道要温暖他还是捏碎他,茫然伸出手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推开他还是拉住他。
梵容生一得到恩典,立马一招呼太监们,被抬进了长生殿。
他有时恨她入骨,巴不得她瞬间死去。
但是有时他又深深眷恋她。
梵容生躺在床上,手指抓紧,像是在抓什么虚无的他渴望着的却一辈子也抓不住的东西。
梵音邪走进长生殿的时候梵容生已经睡熟,她坐在床边将梵容生的腿抬起来放在腿上轻轻按摩着他的膝盖。她是习武之人,自然精通穴位,梵容生舒服地展展腿,睡得更沉。
梵音邪一笑,低头继续按着。
日头斜照进来,照在梵音邪的侧脸上,竟然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丝柔和。
长生殿的宫人都是新选进来的,惊讶的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地低头,再也不敢抬头看。
长公主不是嗜杀成性形同鬼魔,牝鸡司晨妄图加害皇上吗?
这。。。。。。如何解释?
阳光照在梵容生脸上,他秀气的脸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梵音邪轻轻放下他的腿,走到窗边放下了纱帘又走回来。
细细看了梵容生一会,这孩子都十二岁了,怎么还是这幅相貌,这将来怎么能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人。
“长公主。”璎珞在身后低声叫道。
梵音邪一竖手掌,低头看梵容生没有醒来的迹象,才冷着脸转身走到外间。
瀛洛在外面一揖手,“今天皇上没去上课,张阁老打听了您罚了皇上,和魏阁老等一干老臣在殿外呢。”
梵音邪点点头,讥诮一笑,“走吧。”
梵音邪走下楼梯时,楼下等着的几位老臣抬头,纷纷摇头。
妖姬祸国啊。
梵音邪一挑眉,一身的男子袍服将她高挑的个子衬托出来,加上她偏向冷漠的眉眼,倒真像个世家公子。
“各位正午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