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叔见到王循时惊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王循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先前小孩的哭喊惊动了附近乡邻，大伙赶来撬开牙关喂水灌药，好一阵忙乱才把华叔救缓过来。此时他靠在树桩上半躺着，和大伙一样，看着王循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这个败家玩意转性了？
王循请来的是城里最有名的陈大夫，光出诊费就要一两银子，看诊还要车接车送。一分钱一分货，陈大夫看病也极为用心，他仔细询问了奶奶的症状，把了两次脉，皱着眉头坐在地上寻思了老半天。
“这病有点怪，倒和老夫两个月前遇到的一桩病有些相像。”他自言自语道。
“依大夫看来……还有的救么？”王循很紧张。
“难是难些，只要照老夫的方子按时服药，问题应该不大。”
“那就全仰仗大夫了。”
“哪里哪里。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等为医之人应尽的职责。”陈大夫大义凛然道。
王循暗骂道：“装你妈的逼，来一趟就花了老子一两多银子，还大言不惭说救死扶伤。医得好则罢，医不好看老子不砸了你家的铺子。吃进去的全让你吐出来，顺便再讹一笔丧葬费。”
陈大夫写好药方，让王循跟他回药铺抓药。王循见华叔还躺在地上直哼哼，便请陈大夫将他一并医过。华叔的羊癫疯断不了根，只能尽量减轻病情。陈大夫一番望闻问切，提笔又开了张方子。
看完病两人正要回药铺抓药，那小孩又跑过来抱着王循的腿不放。王循从兜里取出一包糕点哄道：“哥哥抓完药马上回来，你留在家照顾奶奶，吃完这包点心我就回来了。”小孩乖乖地抱着糕点跑到奶奶身边，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喂她。
陈大夫亲自抓药，两副方子总共三十几种药，他按每次的用量仔细分好，包了四十多包，装了一麻袋。抓完药他又吩咐伙计在店里现煎了一副，交代好火候、水量等要点，让王循站在边上跟着学。这副药要用文火慢煎一个时辰，王循等了一会，眼看要到饭点了，便央请陈大夫去酒楼用餐。陈大夫推辞不过，找了家便宜酒肆点了几个菜，两人对饮起来。
王循只盼着早点医好奶奶的病，生怕陈大夫不上心，席间不断劝酒，一通溜须拍马吹捧得陈大夫有点飘飘然，话自然也多了些。
“都说医者父母心，扯淡！以老夫看来，没有铁石心肠不能称之为好大夫。”
“高论！晚生愿闻其详。”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有些病怎么医也医不好，何必多花钱银，枉费心力？”
“确实如此。”
“你奶奶的病放在两个月前就是绝症，请我去我只会劝你准备后事，分文也不敢要你的。”
“啊！？”
“幸好两个月前我治好了一桩同样的病例，心里有了底才敢打包票。”
“真是上天庇佑让我找到陈大夫。大恩不言谢，将来有用得着我的，我绝不推辞。”
“小兄弟不必谢我，要谢还是去谢先前得这病的人吧。”
“俗话说同病相怜，不知那人家住何处，有机会我一定登门致谢。”说到这儿王循也自觉不妥，哪有谢人家得病的？不过两人都喝得有点上头，胡言乱语，彼此也没在意。
陈大夫捋了捋颔下那几根若有若无的胡须，怡然自得地说道：“那人是游学路过本地的举子，害病时正要进京赶考。这一病不得了，耽误了前程不说，搞不好连命都要搭进去。那人看遍了本地名医，找到老夫时已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其实老夫也没多大把握，死马当活马医，几副药下去却一点起色也没有。
“当时情形十分危急，老夫一筹莫展，查遍医书药典也找不到应对办法。有天夜里老夫查阅先师留下的上古偏方，也许是那几日太过劳累，竟然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睡梦中见到先师写了个方子给我，醒来记忆犹新，当即抄了下来。隔天照这个方子配药，不想入口见效，才十几天那人就能下床走路，一个月病就痊愈了。哈哈，说起来我自己都不信。”
“不管别人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大夫有上天相助，难怪这方圆几百里都称你为神医。”王循顺着他的话胡扯。这帮古人都神叨叨的，动不动就搬出神仙鬼怪唬人。分明是这厮病急乱用药，碰巧手气好，试了十几副终于试出一副有效的，侥幸医好了病人。可怜那病人被当成实验室的小白鼠，灌了这么多种药竟然还没死，将来肯定会落下不少后遗症。这样说来自己倒真该谢谢人家。
“病是治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会有点瑕疵。”
“什么瑕疵？”王循问道。
“就是……就是面色不大好看。”
“大夫多虑了。大病初愈，面色自然不会好看。”
“不是你说的面色，是脸上的颜色……会发黑。”
“有多黑？”
陈大夫歪头想了想，答道：“和炭差不多，夜里走路看不到脸。”
“啊？！那可够黑的。”
“也就黑脸而已，身上其它地方没啥影响。”
“那有什么用，黑哪儿也比黑脸强啊。”
“小兄弟不用担心，各人病理、体质不同，此次老夫改进了药方，脸黑之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王循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说道：“黑就黑点吧，能治好病就行。”
“现今做我们这行也不容易，出点差错人家就要上门寻事。赚得少，赔得多，只好留点后手，把小病说成大病，大病说成绝症。老夫看你是个明事理的才敢如实相告。不过令祖母的病老夫一点也没夸大。”
“大夫尽管放心，我绝不会找你的麻烦。哦，对了，你方才说到的病人，除了脸黑没其它问题吧？”
“当然不会有问题。真人真事，有据可查，老夫怎会诓你。那人名叫包拯……”
“包拯？你说那病人是包拯？”
“是啊，莫非小兄弟认识他？”
“听着耳熟。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王循笑道。原来包公脸黑是这么来的。应该没错，叫包拯的不止一个，叫包拯还脸黑的大概只有这一位了。
“兄弟听说过石鼓书院么？那包拯就在衡州石鼓书院求学。他进京赶考路过本地时得了病，被老夫治好后不敢耽搁，已兼程赶往东京应试去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人定能考中进士。”
“但愿如此。省试月底开考，下月初考殿试。过不了多久榜单就会公布，也才个把月的事。他要是中了进士，老夫也能跟着沾沾光。”
“正是。全天下一年才出几名进士？大夫医术高明，利用这个机会提高提高声誉，也能为更多的病人造福嘛。不知大夫打算如何行事？”
陈大夫摇头晃脑想了一会，答道：“老夫打算在店铺前打一面横幅，上写：恭贺本医馆绝症病人包拯高中进士。旁边再加一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如何？”
“这……包拯的病是大夫您治好的，您接手时他已病得快死了。这两点是关键，要着重突出。”
陈大夫又想了一会，说道：“那就改成：恭贺由本医馆陈大夫医治好的奄奄一息无药可救的绝症病人包拯高中进士。”
“这又有点拗口了，不如改成：陈大夫神医妙手治绝症，病举子起死回生中进士。恭贺本医馆病人包拯高中进士。后面再加一句：抬进来奄奄一息，走出去生龙活虎。大夫以为如何？”
“嗯，如此甚妙。兄弟好文采。”陈大夫捋须笑道。
喝完酒药也煎好了。王循让酒肆炖了罐鱼汤，又用荷叶包了些饭菜，带回去给奶奶和妹妹吃。他一手拎着药罐，一手提着汤罐，脖子上还挂了一麻袋药，一溜小跑赶回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