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两滴,三滴……
就似一滴滴静静滑落脸庞的泪珠,左氧氟沙星注射剂轻柔地通过注射器,一滴接着一滴流进了柳希希的身体里。
柳希希躺在病床上,半睡半醒。醒了,就数一数药滴,数着数着就又睡过去了。她自己琢磨着,那是因为输入体内的药水正和病菌在打着仗,所以才会让如此困倦。
柳希希想起小时候打针的情景,尖尖的针头,一寸一寸在靠近,让人看了心生恐惧,更何况那时的她还是个孩子。“别怕,妈妈在这儿呢,要坚强!”靠在妈妈的怀里,柳希希鼓足了勇气,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哎呦,这孩子真棒,你看看周围那些打针的孩子,各个都是张牙舞爪、鬼哭狼嚎的,只有这个小姑娘一声都不哭也不乱动,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柳希希眼含泪水望向妈妈,母亲的眼神中,除了疼惜和怜爱,更多的是骄傲,那时的柳希希还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克服恐惧来换取母亲的鼓励,但当时的她很开心能让母亲如此的骄傲。多年以后,当她想把失望从母亲的眼神中抹去时,才发现,这已不是面对针头不哭不闹就能做到的事情了。
柳希希又想起了大学时,在学校出水痘,因为发病发的晚,所以当同宿舍的女生都病愈出院后,柳希希才住进了学校的医务室。一个人住在偌大的病房里,除了深夜的些许恐惧和痘痘间歇性的发痒,大部分时候,柳希希感觉都是比较惬意的,毕竟这里没有室友的那些叽叽喳喳和碰碰撞撞,安静、宽敞和自由充斥着整个病房。
同学们分批组团来看望柳希希,一番热闹过后,病房恢复了寂静。柳希希不喜欢这样,因为热闹过后人总是会感觉到失落的,那样的孤独她不喜欢。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喧嚣过后的寂寞。
她又想起,中学的那一年,得了一场大病,是动了手术的那种大病。妈妈每次形容这件事情,都用很怨恨的表情搭配很心疼的语气,“那个坏医生,医术肯定不怎么样,看着你躺在病床上,周围的床单都撒着鲜血,我的心疼的啊~哎,真是说不出的后悔,还是应该带你去大医院的,免得你遭了那么多的罪,真是可怜啊……”其实,那时的身体所承受的痛苦,柳希希早已忘却,这是她的一个优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优点。要不是母亲偶尔的提及,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血淋淋的经历,每当母亲这般痛定思痛的时候,柳希希经常会走神,她唯一能记起的,是麻醉起效前,脸庞上方晃动着的是主刀医生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没错,那是一位男性主刀医生!
临床的大姐一边吊着水,一边给闺蜜打着电话,抱怨着婆婆的刻薄,丈夫的无能,以及自己无私的付出,大姐的声音大而刺耳,好几次都把柳希希从睡梦中唤醒。另一床的大叔正在和朋友聊着天,从部队服役时的辉煌骄傲谈到入工厂后的穷酸落魄,从踏过的江河湖海到孩子的成家立业,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叹,对现状的不满,对未来的无所期冀。
人生百态,只要你肯倾听,总是可以学到很多以前你并不懂的东西。
时至中午,肚子居然咕咕地叫了起来,如果妈妈在这里,肯定会责备她为什么不好好的疼惜自己,然后忙前忙后的帮她料东理西,甚至煮好了粥喂到嘴边。
柳希希甚至想到了他。如果他在这里,肯定会讲很多冷笑话,逗得她咯咯直笑,其实很多时候,她的笑,并不是因为笑话好笑,而是在他身边,她总是忍不住的开心。而现在,柳希希只能这样躺在病床上,耳朵听着,心里想着,脑中思考着,偶尔起身摆弄一下吊水瓶。
还好,她并不觉得自己太凄凉,可能早就习惯了吧。
人总是这样,在有所依赖的时候,会莫名的特别脆弱,可一旦孤身一人时,你又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坚强。
突然,病房里安静了下来,柳希希侧头一看,临床的大姐和大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空气中孤独的气味渐渐弥漫开来,盖过了药水和清洁剂的味道,就快要填满柳希希的腹腔了。
原来,医院也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