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拾来睡得十分安稳。
拾来是在一阵悠扬动听的琴声中醒来的。他睁眼从帐篷的帘子口向外看去,外面的天色很黑,显然已经到了晚上。拾来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到身上的疼痛已经好了很多,便下床走出了帐篷。
琴声是从帐篷不远处的空地传来的,拾来远远看去,只见梁博彦和那几个外国队员正围着一个火堆席地而坐。一个美国人抱着吉他,正在弹唱一首拾来从来没听过的歌。
梁博彦看见拾来,远远地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拾来走过去,在梁博彦的身边坐了下来。面前的火堆上支着一个简易的烧烤架,一个队员正转动着手中的粗木棍,上面插着一整只野山羊,正滋滋地向外冒着油花。
拾来这次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闻到野山羊扑鼻的香味,不由得吞了一大口口水,肚子也咕咕直叫起来。
梁博彦哈哈一笑,撕下一条野山羊腿,塞在了拾来手里:“吃吧!不要客气!”
拾来感激地望了梁博彦一眼,低头抱着野山羊腿猛啃了起来。野山羊的香味十分浓郁,肉质也十分鲜美,拾来大口大口地边啃边嚼,不一会半只羊腿已经下肚。
拾来狼吞虎咽的吃相,逗得梁博彦和几个队员哈哈大笑。拾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别人,脸色有点尴尬,嘴里的动作慢了下来。
梁博彦爽朗地笑着,伸手又撕下一条羊腿塞给拾来,又向拾来递过一个水杯,道:“没关系的,多吃点!再喝点水!”
半只羊腿下肚,拾来的肚子充实了不少。他点点头表示感谢,喝了一口水,低下头继续默默地啃着羊腿。
梁博彦转过头,向那个抱着吉他的队员,说了一句拾来听不懂的话。那个队员点点头,又弹起了那首歌,别的队员轻轻摇晃着头,用脚在地上打着拍子。
拾来将一口羊肉吞了下去,怯生生地问了梁博彦一句:“你刚才跟他说什么?”拾来一直表现得十分沉默,这时竟主动开口说话,让梁博彦感到十分意外。
他从小在藏区的深山中长大,从没见过山外的生人,在梁博彦面前还不免有些拘谨。但梁博彦和他的队员所穿的奇装异服,他们口中听不懂的语言,以及许许多多东西,其实拾来在心中都无一不感到新奇,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梁博彦转过脸,饶有兴致地笑着回答:“我让他继续弹琴唱歌呀!用的是英语,你想学吗?”
拾来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地啃着羊腿。
梁博彦也不以为意,又笑着问了一句:“你一直住在这里,从来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吗?”
拾来停下来,怔怔地望着梁教授,又摇了摇头。
梁博彦似乎在想该怎么说,停了一会才道:“外面有汽车火车飞机,还有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在城市里,人们每天要开着汽车出门,到一座几十米高的大楼里工作。下班后,有的会去健身房锻炼身体,有的会去酒吧喝酒消遣——”
拾来眼睛一亮:“喝酒我知道!虽然我还没有喝过,但我见过我们村里的大人喝过,每次祭神——”说到祭神,拾来的神色又黯然下来,想起前两天发生的事,心里又凄苦又委屈,双眼一红就要流出泪来。
梁博彦看出拾来心中难过,便不再追问,转移了话题:“拾来,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爸爸妈妈吗?”
拾来摇摇头,低声抽泣着答道:“没有,从小到大就只有福伯一个亲人。”
“福伯一定对你特别好了?”
“嗯,福伯是唯一一个对我的好的人,可是,可是——”拾来想到福伯死的那么悲惨,喉咙哽咽着说不下去。
梁博彦见拾来一提到福伯就这么难过,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他轻轻地抚摸着拾来的肩膀,停了一会,忽然说道:“拾来,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拾来停住抽泣,抬头望着梁博彦,道:“去美国吗?”
“是的,你愿意吗?”
“美国是不是很远?”
“是很远,远到足够让你忘记这里的一切。”梁博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无比认真的望着拾来。
拾来怔怔地望着梁博彦,半晌没有说话。
他对梁博彦口中的汽车飞机摩天大厦,心中并没有什么渴望,但是“忘记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却是十分巨大的诱惑。
福伯是他唯一的亲人,现在已经死了。他所熟悉的那些村民,也不知是死是活——拾来本以为他们都死了,但是那天在尸体中发出的那一下呻吟,又让他感到不是很确定。
拾来倒很希望他们没死,那样他的心里还能少一些罪恶感。他总是隐隐觉得那天的事跟自己有很大关系。
不过,无论他们死没死,自己是肯定回不去了。因为他们对大法师的话深信不疑,都把自己当成了触怒佛祖,很可能会给村子招来灾难的罪人。
所以,忘记这里的一切,是他现在最想要的。
想到这,拾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梁博彦微笑着拍了拍拾来的肩膀,道:“早点去睡觉吧,你的伤还没好,需要多休息。”
拾来嗯了一声,站起身向帐篷走去,刚走出几步,忽然回头说了一句:“我可以叫你梁伯伯吗?”
梁博彦笑着:“当然可以啊!就像你叫福伯一样,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拾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激,他本想说句谢谢,但又觉得说出来不太合适,张张嘴又咽了回去。他嗯了一声,径自走进了帐篷。
梁博彦看着拾来走回帐篷,仰起头意味深长地呼出一口气,接着掏出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梁博彦用英语说道:“托尼,我是梁博彦教授,我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两天后,一架直升机降落在探险队的营地。从直升机上跳下一个样子十分滑稽的美国人,腆着一副大肚子,摸着自己光秃秃油亮亮的额头,哈哈大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那人一走近,先向梁博彦打了招呼:“中国人,你好!”然后又笑眯眯地望着拾来,微微弯下腰伸出手,用十分生硬的藏语向拾来问好:“你好,我叫托尼。”
拾来看着托尼光秃秃的额头,和高高鼓起的肚皮,心里感到十分好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来。他也伸出手去:“我叫拾来。”
托尼忽然做了个鬼脸,神情像极了一个孩子:“你好拾来,美国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