枍璆做了一个不太纯洁的梦,梦里花翎玲正在吻他,这个吻颇有些狂野,几乎整个舌头都在往脸上招呼。
湿漉漉的,粘哒哒的。
所以当他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银月鹿那张白毛脸的时候,内心有一瞬间是凌乱的。
银月鹿见他醒了,大舌头吱溜一卷,将口水悉数收回,很吝啬地舔舔自己的嘴角,看枍璆的眼神颇有点像看轻薄子弟的味道。
枍璆愣了愣,瞧着银月鹿似乎无限放慢的舔唇动作,再想想自己口腔中的莫名液体,忽然有点想吐。
“忍住,千万别吐。”
花翎玲的声音,枍璆向声源看去。
花翎玲坐在洞口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依旧是耀眼的红衣,在月光下少了份招摇,多了份柔和。她怀中是一只黑色的小羊羔,头顶只长了一支角,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那只柔荑细手正搭在羊羔的头顶,轻轻抚摸着。
“银月鹿的唾液可是疗伤圣药。”
听此,枍璆很悲壮地咕哝一声,咽了下去。
大概是那副表情实在是视死如归,花翎玲很不客气地笑了,笑完之后才想起正事:“枍璆哥哥,这就是羊咩,他想要谢谢你。”
“咩~~”
花翎玲手中的黑羊叫了一声,那双乌黑的眼珠很清澈,也很犀利,很难想象那么可爱的羊羔居然是正直化身的獬豸。
做为传说中的神兽,獬豸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俗称独角兽。
现在,在那眼睛的注视下,枍璆也忍不住有些敬畏,毕竟自己可不算是一个正人君子啊,万一那小獬豸想不开撞过来怎么办?
“咩~~”
獬豸没有撞过来,它呆在花翎玲怀里,深深地看了枍璆一眼,忽然窜了下来,跑出了洞外。
这个举动让枍璆不由多想了一点。
花翎玲解释:“他可是在一旁守了你五天五夜哦,现在看你醒来,它也就要休息了~”
想到被这种属性的神兽盯了五天五夜,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等等,你说我睡了几天了?”
“五天啊。”
“居然这么久!”
“不久了,我本以为以你的伤势,是要睡足十天半个月的。”
花翎玲将枍璆带回山洞的时候,枍璆的内脏受了重创,要不是银月鹿一族擅长医药,枍璆能不能活过来还是一个问题。
花翎玲不是一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她那个时候还在地宫画阵,但是她很清楚枍璆在上面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惹门主使出潜龙跃海。
她很大方地对枍璆道:“这次你特别够义气,你以后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出来好了。”
枍璆摸摸脑袋,挑眉笑道:“以身...…诶呦。”
花翎玲忽然扯了他的耳朵:“说点实际的。”
枍璆觉得好笑:“我觉得很实际啊。”
“滚。”
“那花儿妹妹觉得什么比较实际。”
花翎玲眼眸一转,坏笑说:“你拜我为师吧,如果你是这个请求,我就答应你。”
闻言,枍璆果断沉默。
修真之人,拜师绝对要慎重,各种门派的功法千变万化,对体质要求也不同。如若拜师不慎,毁的不仅是道途,还可能走火入魔。纵然枍璆是魔修,道理也差不多,譬如以他的体质去修炼鬼殇殿的血冷心法,绝对是不行的。
花翎玲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故意刁难枍璆的。小魔女嘛,不办坏事就算好了,哪里还会知恩图报。枍璆如是想。
不过枍璆沉默并不是因为考虑前途的问题,笑话,他堂堂一魔尊,还需要学习别人的心法吗?就是捡拾他脑海中心法的一半也算是了不得了。
魔尊现在考虑的很简单:他的目标是什么?拿到曾经的修为去找浥尘决一死战。那么拜师什么的对这个目标有帮助吗?没有。那有损害吗?好像也没有。既然无利害关系,那么就靠喜欢与否了。有一美人师父,自己喜欢吗?
这还用说?
“可以。我拜你为师。”
这下轮到花翎玲震惊了,她呆呆地瞧这枍璆:“哈?”
见状,枍璆更加相信花翎玲只是逗自己了。小丫头自己的修为都不好,哪有能力教导别人?不过只是过过口瘾,随口说说,戏弄戏弄他。若当真收徒,她没有什么能力,反而会羞惭了吧?
“你确定?”
“确定。”
“可是,可是——”花翎玲“可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枍璆故意激将:“莫非你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真才实学?”
“笑话!”花翎玲愤愤,“我只是怕你后悔!我先前未告知,你或是将我看做了魔教女子。可是——可是我是仙门中人,你也不介意?”
花翎玲自然看出枍璆的招法里有魔教刃血堂的杂乱剑法,再观他对虚妄林十分熟悉,怎么会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而她,虽然外表和性格都像魔教的妖女,但是的确是一个真正的仙门中人。
现在,她倒要看看,一个魔教中人,会不会放下芥蒂。
枍璆很平静:“我知道,但,那又怎么样?”
这样一个善良的丫头,修为那么低,又深受灵兽喜欢,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在魔教活下来的吧?
“你这是,背叛师门?”
“我没有什么所谓的师门,我只不过是个形单影只的可怜人,”
这句话不算假话,枍璆可不觉得刃血堂的老头有资格当他师父,他的每一份成功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而漫漫魔道,一路走来,可不是形单影只?
“这样的我,你敢收吗?”
花翎玲看见那双眼,明明就应该是清亮的,可是在外表后面,似乎有浓重的雾霭遮挡了真正的情感。便就是层层遮掩,花翎玲居然还是能感觉到那份沉寂多年酝酿的孤独。没有由来的叫人心颤。
花翎玲噗嗤一笑,笑得无法遏制:“你真有意思,恭喜你~过关了。”
“什么?”
小魔女难道真的下了决心收徒,而不是开玩笑的?
花翎玲重复:“你过关了,三关合格。”
“三关?”
“废话,我做为这么厉害的人,关卡当然要多点了。”
枍璆回想刚才对话,发现他基本上都是跟着花翎玲的话走的。他总觉得花翎玲所有的话都是在试探他的决心,以及,一步一步将他推向仙门。
这当然只是一个猜想,毕竟,一个小丫头只不过是鬼点子多一些,哪里能知多变的人心呢?
而魔尊大人之所以答应,只不过恰巧动了凡心,有闲心与小丫头玩玩过家家而已。
不过,你要知道,聪明的鱼儿之所以还会被捉,就是因为那股聪明劲儿了吧?
只是不知,谁是鱼,谁是渔。
两个人背对着,都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
灵池是灵物的疗伤圣地,花翎玲的阵法终点就是衹山雪峰顶,巨大的灵池略呈椭圆形。水面海拔百丈有余,南北长九里,东西宽为七里,而池水更是深不见底。
银月鹿一族占领了这片池子,因为这块地方够高,离月亮够近,除了火山口周围一圈的林子,光滑的湖面毫无遮挡,它们可以尽情地在湖面享受月光浴,何况也没有什么人敢爬这么高的雪峰打扰。
四围山色全是白茫茫一片,软绵绵白花花的馒头似的雪山有如蜡象。雪山下是云层,云层下茫茫一片又是冰雪天地,山脉蜿蜒,层层叠叠,仿佛白色的浪花,绵绵不绝。目光险险跳到一座高峰便赶紧避开,让人差点以为那是硕大的巨浪向他袭来!
猛吸一口清凉的空气,又缓缓吐出,不觉寒意,心内澄净安详。
本以为已是一览众山晓的高度,可是有山依旧遥遥在天边,仍是高不可攀。在那些山峰的俯瞰之下,灵池就像一块瑰丽的宝石镶嵌在雄伟秀丽的衹山群峰之中。
花翎玲就是那样静静地站在湖边,遗世独立。
微风从山顶的湖面掠过,牵起发丝。难以想象,曾经的让人闻风丧胆的火山,今日居然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湖泊。而二百多年前改变的不仅仅是世间的地貌,还有一颗曾经不动的仙心。
獬豸已经在湖边等着了,它转过头来,萌萌的大眼睛里有着不符合外表的沉稳庄严:“你来了。”
别的獬豸懂人言,而这只则是不仅懂而且会人言,他的声音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
花翎玲,或者说,梨幽,没有回话,却是留着浅浅的笑意。
獬豸又唤了几声,梨幽才回神:“啊?羊咩你叫我?”
獬豸被噎得咳嗽了:“滚,你才叫羊咩呢!”
梨幽没有搭理它的抱怨,妩媚地伸出手:“那么,獬豸大人~我不是来和你贫嘴的,你去御兽门有什么发现吗?”
獬豸哼唧一声,将一颗珠子抛给了梨幽:“你说的不错,杀神和你都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梨幽握着那颗小小的粉色的内丹,手指捏着,对着月光打量哪份珠子散发的光泽,笑意变的嘲讽起来:“我忽然想到一个成语,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哈哈哈哈,”獬豸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苟延残喘?一个苟延残喘到人人畏惧?一个苟延残喘到智近乎妖?”
“你看,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暴露了你年龄还小,孤陋寡闻的事实~”
獬豸不屑地又哼唧着。
“今天的星空可真好~”
梨幽叉着腰,脸庞被月光照亮了,虽然貌似认真的看着夜空,可是天上根本没有几颗星。
月明星稀,哪来的星空?
“那个人不简单,你打算怎么办?”獬豸问。
“你应该不是在说杀神吧?”
“我当然是在说洞中的那个人。”
“我把他收做徒弟了。”
獬豸忽然没了言语,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我知道我知道,无论从什么来看,这个决定都显得很草率。”
“我以为你这辈子只愿意收浥尘一个徒弟。”
“对,”梨幽说,“在看到那孩子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
“那个人类是不是有哪里对你很特殊?你这样费尽心思接近...…”
獬豸的话被梨幽匆匆打断:“你不必多管。”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梨幽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也没多久可以活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浥尘那个孩子了。他的缘理因自己整理,可是,做师父的自然会能帮就帮。”
“我一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獬豸没有在意梨幽的失态,它反倒安慰起来,“况且,你是个祸害,可以活千年。”
“我快过了三十个十年了吧?时间其实真的很快,”梨幽迷茫的脸上又浮现了一抹微笑,“我等了很多年了……”
话没有说完,就断在了那里,就是獬豸也不是特别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梨幽的反常向来都是转瞬即逝的,她很快恢复常态:“咳咳,总之,虽然枍璆可能会在知道我们身份的时候有点小别扭,不过这都不是事儿~套用神棍的那句话来说,就是——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谁也阻止不了~我只是负责拨快一点而已。”
“不管怎么样,你再怎么辩解也遮掩不了你说谎天赋高的事实,连獬豸都看不下去跑了。”
银月鹿忽然走了出来,它一边嚼着草,一边对梨幽说话。
“有时候,你要改改只关注闪闪发光的东西的坏习惯,我在这里呢。”獬豸不满地说。
“啊,抱歉,你太黑了,和影子简直一体。”
獬豸不想搭理银月鹿了。
梨幽对银月鹿的话也是不满:“我的谎言都是用来办正事的。”?
“偶尔还用来戏弄别人。”
梨幽一摊手,她还是不和银月鹿斗嘴比较好,忍了忍,终是幽幽感慨:“这三百年来,如果不找点乐子,活得真是没有一点意思。”
银月鹿这次没有插嘴。
梨幽忽然问:“你把那些受伤的动物泡在水里不会死吗?”
“滚,这是我族的水疗,融入月之精华,疗伤效果极好,多少人想来泡一泡我们还不肯呢。”
梨幽挑眉:“月之精华啊,你直说你们往里面吐口水就好了吧...…”
“你知道也不要说的这么直接好么,我们也会尴尬的。”银月鹿匝匝嘴巴,“话说我的初吻居然给了一个同性的人类?”
银月鹿怎么想就怎么憋闷:“你干嘛不肯我把那小子浸到水里呢?浪费我吐了那么多口水。”
“别抱怨,我这可是为你好。”梨幽双手捏了一个诀,湖面月光更盛,更加纯净,手似乎都可以在月色中捞出一捧水来,“魔教心法太过霸道,他那时候昏迷,会不受控制地吸取周围灵气,你小池子可不够他吸的。”
银月鹿嗤笑:“你一定又是在唬我,这么大的灵池,还不够一个凡人吸收?”
可是看到那双平静淡然不含任何笑意的眼,心中却又不敢那么肯定了。
梨幽看它犹疑的模样,灿然笑道:“我骗你的。”
“哈哈,我就知道。”银月鹿这才放心一点,大大方方去吃草了。
梨幽脸上笑意这才消失,玉砌的容颜看不出悲喜,若是枍璆看到了,他一定会觉得这种清冷是何等熟悉。
就和他的死敌,浥尘,一样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