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辰风听见玖玦问玖羽荒冥阵是否已经破了，这事虽不在他的计划内，但他没有阻止。到了独云落中心，阻不阻止已经没有什么大用处。
他在轩辕汀走后接到韩挽的传符，传符中韩挽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绕了昭渊偏殿前往独云落。溯华云宫数十宫，韩挽能够一眼看出他的意思，也实属难得。
这种聪慧敏锐像谁来着？
夜辰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玖玦。
玖玦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是绝对的冷静，像是没有月光的海水，寒冷而深不可测。
但夜辰风知道，她骨子的性格里并不是这样。
他见过她骨子里的性格。覆云岭，潼瑕峰，他看见她一路登着雪自峭壁上爬上来，彼时她还在半山腰离他很远，他只看见一袭雪白披风罩在天青色的长裙外面，毛茸茸的帽子扣在她的脑袋上，像个雪白的圆球。她身后还跟了个小丫头，小丫头看起来是爬山的好手，但她却不让小丫头搭手，一柄长剑插进雪峰上，她提了气向上攀去。
却是连术法都极少使用。
小丫头在她身后急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地喊她，隔着远了，饶夜辰风耳力再好，也只听见几声断续的“姑娘”，和她的带着几分笑意的一句“我总要采了回去给他看看”。采什么，又有什么可采？轩辕汀与白鬼族战于覆云岭，自覆云之役后，这覆云岭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了。夜辰风转着身望了一圈，听见后面一声惊喜的“看见了”，紧接着是声调极高的“姑娘”。
他附身向崖下看去，看见那小白球挂在崖上，帽子后颈处隐隐透出血色，手中却还攥着一把晶莹的“碧上火”。夜辰风想起来，那是治咳疾的最好一味药，因为生的险，长的高，一般都很少用这“碧上火”。
他看了看半山腰和“碧上火”之间的距离，发觉原来她的术法竟是要积攒到这最后一跃。
玖玦的脖子侧面有条疤。玖玦最喜青色长裙。
在活跃与冷静之间转换自如，最本真的性子想来也只在最亲近的人身边才能展现的一览无遗。
夜辰风想起万年之前的一个雨夜，他隐在池塘不远处的一棵老树后看着一副似泼了墨的山水画：一场雨，一把伞，一个人。
他立在树冠的阴影里，看着那一个人揉着眉间良久没有再言，直到他几乎要转身走掉的时候，他听见极轻极轻的一句：“七哥……”
后来他想，他自己未必就能如他所愿地瞒的过所有人，因为在那极轻极轻的一句之后，他听见的不只有悲伤，还有自嘲和遗忘。
那才是最本真的性子。
聪慧敏锐，冷静自持。夜辰风看着玖玦，看见她在玖羽拿下勾魂铃后微微地叹了口气。
勾魂铃在手，召回天魂的事还需回妖界仔细商议。荒冥阵已破，盗千机的人又不是洛冉，若真凶不是枯藤须中他们刻意避开的那位，那么便再一次断了线索。
事情到这个地步，似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玖玦转过头来，夜辰风已然把目光掉开，玖玦问他：“不知宫主是如何安排？现在是否能出去？”
荒冥阵已破，韩挽作为溯华云宫之主定会将出路安排妥当，但是在不知道他们安排的情况下，玖玦也不敢贸然出去，万一阴差阳错地又入了另一个阵就不好了。于是索性挑明了说。
反正走过这一遭，谁是什么样，大家心里也早已有数。
夜辰风答她：“允之在外面已经布置妥当，出去便可。”
玖玦心里暗赞一声，这允之姑娘当真不负盛名。玖玦客气而又似带有感激地一笑，道：“此行多谢君座。”
夜辰风表示出蓬莱君座应有的态度，换来玖玦面色不变地腹诽一句。
通往独云落出口的甬道是半绕中心台而建的曲折回廊，按顺时针方向绕出，可以看见一路上的异动都被出口所递进的法力所抑制。
独云落本是个入也难，出也难的地方，经夜辰风、轩辕汀与韩挽三人之手，容易了一半不止。
独云落内暗灰的景色，在外面光线的照耀下愈见清晰，甚至连被珍珠琥珀装饰起来的袖里剑都能看清。
玖玦稍稍放慢了步子，在即将到达出口时对夜辰风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对妖界，究竟持的是个什么态度。”她保持着抬脸望出口的姿势，声音也低的很，就像是错觉一样。
可是夜辰风知道这不是错觉，玖玦是真的直接在问。他说：“那你对玖羽，又持的是个什么态度。”
玖玦无言。过了片刻，当夜辰风看见独云落外立着的韩挽等人时，他听见她说：“日薄西山。”夜辰风眸子眯了一下，走了出去。
独云落外，韩挽与楚懿二人率溯华、蓬莱之人迎夜辰风归来，妖界也早已得了信息，玖袁和云韶亦在此相等。
玖袁与玖羽对夜辰风和韩挽做足了客套，玖玦在一旁淡笑帮衬，时不时被提名数落一番，依然能从脸上看出谢意。
就如同一切的猜忌试探都没发生过。
一派和乐之景。
只是谁也没提当时初入荒冥阵时夜辰风对玖玦说过的，秦晋之好。
独云落内，一道黑影靠着石壁看向外面的场景，手中一枚扳指转来转去，最后锁定一个方位。他看了看外面的那些人，一个个细细认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走向方才扳指所指的方位。
黑影身后的回廊转折处，一袭鹅黄色蹲在地上，眉头紧皱，手捂向心口。那里有液体顺着指缝留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浅浅的红色，像是浸了水的胭脂，不似人血。
有风吹入独云落，不断不休，吹燃香炉里仅余的半指高的凛洛香。
白色烟雾腾起，聚成旋转的圆柱，慢慢地，白色烟雾又变成浓厚的紫色，而紫色烟雾中心，却隐隐现出一朵花形。若是夜辰风在这里，必会当机立断地调动蓬莱铁骑；若是玖玦在这里，也会立即前往九幽殿。可惜在这香炉附近，已然无人。
那紫色烟雾中心，是一支黑色的曼陀罗。它招摇着身姿，游曳在这方无人之境中，隐了气味，隐了踪迹，正在一瓣一瓣，缓缓开放。
（玖玦篇·当时年少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