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们真是纯粹，为了心里一个小小的愿望就能奋斗几个月甚至几年，期间哪怕千辛万险、困难重重，也决不妥协。不像现在，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到头来却一事无成。
几年前，亮哥哥出狱后，我们一起吃饭，我问他，我说，亮哥哥，如果我这一生就认定一个目标，然后不管不顾，全力向着那个目标前进，我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亮哥哥问我，说，那个目标是你的理想吗？
我说，嗯，是的。
他说，哦，我明白了，你这个月房房贷还了吗？
我说，没有。
他说，这个月水电费交了吗？
我说，也没有。
他说，那你这个月物管费交了吗？
我说，都没有，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他说，那你还谈什么理想？
我说，我懂了。
人生就像放风筝，左手拽的是理想，右手拽的是现实，而生活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要么放弃理想，要么放弃现实，不管怎样你总要腾出一只手，拿走那把刀。
不知车上那对小情侣是什么时候下的车，当我缓过神来，身边已经变的空荡荡的。我有些遗憾刚刚没有多看看他们，毕竟人海中能相遇也是一种缘分，特别是前边坐的那姑娘，亿万人中相遇我竟然连正面都没看到。
窗外出现了熟悉的街道、商铺。蓬安的空气比南充要干净的多，不同于南充满城的火锅味，这个县城有属于它自己的味道，让我有种流亡式的自由感。我有些惊讶自己的判断，这些年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有一种孤苦无依的感觉，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新的生活，弯弯早些时候告诉我那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我很纳闷，我从没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又怎么会没有安全感。但这里给我的感觉却很自由轻快。自由是心里的感觉，轻快却是身体的感觉。司机将车开的飞快。
我静静的看着窗外，弯弯突然凑过来，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说，还不错，就是有些冷清。
弯弯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我，说，哇，你那安全感缺乏症治好了？
我说，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从未如此自由过，若是没有你，这世界也就没有了。
她撇了我一眼，说，油腔滑调。
我笑了笑，说，我们这是去哪儿？
弯弯说，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至于接下来该去哪儿，那就是要即兴发挥了。
多年的职业敏感让我觉得这个提议并不好，我说，弯弯，我们应该有一个规划，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旅行这件事也不能例外，至少也要有个路线，否则结束的时候总会落下什么的。
弯弯说，那你觉得该怎么行呢？
这个问题难倒了我，于是问她，那别人都是怎么行的？
她说，上车睡觉，下车尿尿。
这个提议显然更不好，我说，除了这个。
弯弯说，那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我说，我饿了。
弯弯摊摊手，说，喏，这就是路线。
过了大概十分钟，出租车停在了路边，看着完全陌生的街道，我终于确信自己真的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看了看表，十点一刻。我说，弯弯，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时间会变的很快？
弯弯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笑，然后走进了旁边一家店里。我抬头一看，招牌上写着三个鎏金大字——李凉粉，旁边还戳了个红章。
我们选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子，弯弯要了一份红油凉粉和一碗稀饭，我撇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服务员正在将辣椒油倒进碗里。墙上的闭路电视里播着关于上个月失联的马航MH370客机的新闻，旁边桌的一对情侣正旁若无人的互相喂食秀恩爱，一切都那么世故。我说，弯弯，我们其实可以去吃点更好的。
弯弯说，你不知道，这李凉粉是蓬安的特色之一，出来不就是为了尝试新鲜的东西嘛！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尝试。
我说，我不吃辣的东西。
弯弯说，我知道你挑食，凉粉是我的，稀饭才是你的。
刚说完，服务员便端着凉粉和稀饭来到了我们面前，我看了看面前清汤寡水的稀饭，想了下，便叫住服务员。我说，除了凉粉还有没有其它的东西？
服务员很诚恳的说，还有稀饭。
我说，哦，那凉粉有没有不辣的呢？
服务员说，有。然后给我来了份不辣的。
我看了下，颜色不太好看，于是说，你还是给我来份辣的。于是服务员又给我端来了辣的。
我吃了一口，说，你还是给我换成不辣的。
他说，换不了，你都吃过了。
我说，那就再来一份不辣的。
服务员走开了，弯弯在一旁偷笑，我说，有什么好笑的。
她说，人生处处有惊喜。
我点点头说，嗯，是的。然后把面前那份辣的凉粉推到了她的面前。
我喝了一口稀饭，发现也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地方，跟家里煮的是一个味道，弯弯却好像很享受那种辛辣，吃的很没有淑女风范。
我说，弯弯，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弯弯抬头看了我一眼，不满的说，你怎么又问这个，不是说了，即兴发挥。
我说，哦，但总要有个目标。
弯弯说，去古镇。
我说，啊？
弯弯说，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我曾在阆中呆了很多年，对逛古城没有什么好感。
弯弯说，为什么呢？
我说，因为古城里那些景点都是要收费的，而我作为一个阆中人，那些收费景点给我的感觉就像我去上自己的家的厕所出来的时候却要交费一样没有道理。
弯弯说，那你可以投诉。
我说，跟谁投诉，那些管理者吗？收费的事情不就是他们搞出来的吗？
弯弯说，应该找一些第三方的人来约束他们。
我说，嗯，本来我当年是想要报考公务员，立志改变这个现状的。
弯弯说，那为什么没有呢？
我说，被我爷爷否决了。
弯弯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们家有祖训，做人要踏踏实实，不能投机取巧，所以一不许当官，二不能做贼。
弯弯说，真是奇怪的祖训。
我说，是啊！
弯弯吃完两碗凉粉看起来还有些意犹未尽，而我早就结束战斗在一旁候着了，看她那样子，我说，你还可以再点一份。
弯弯叹了口气，说，算了，等下一路还有很多好吃的，特色这东西，不一定非要吃饱，但一定要吃遍。
我说，你不是已经吃过很多遍了。
弯弯说，跟你却是第一次啊。
这句俏皮的话让我顿时心花怒放了起来，恍惚间，我已经忘记了我们有多久没有这么亲昵过了，时间大概要追溯到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
我们走吧！弯弯打断了我的思路。
走在大街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路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带着各自的目的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行。我跟着弯弯的步伐左拐右拐，越走越偏，直到拐进一条小巷子，我才明白过来，自己俨然已经进入了古镇。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周围的建筑风格已毫无现代气息，亭台楼阁，古香古色，就连看起来最贴近新世纪的下水道井盖上都俨然写着“一九九零年制造”，跟我岁数一样大。
再往前走，一块古匾赫然在目，上书“周子古镇”。
在阆中呆了那么多年，我总结出阆中的特点就是：远处欣赏古城，那是碧瓦雕檐处，烟雨掩古城，金凤展翅起，蛟龙舞乾坤。结果进了古城，不是人挤人，就是麻将声，一眼望过去，满街跑马灯。不同于阆中古城浓厚的商业化气息，周子古镇要古的多，喝的还是盖碗茶，穿的还是长衣褂，就连剃头匠手中拿的也还是全手动剃刀。
逛古城，尤其是第一次逛的古城，多多少少总会有些感想。边走边看，一股岁月的沧桑感慢慢袭上心头，过去的时光里有多少人曾跟我一样漫步在这清幽的小径，而他们是否也会发出和我一样的感叹呢？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终归和他们一样消失在岁月的尘埃里，什么都留不下。
我突然想，或许也不是什么都留不下，或许我可以写点什么，或许我可以学毛哥哥留个艺名什么的，被人骂不讲公德的时候，也骂不到我头上。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顿时恶向胆边生，遍寻方圆十几米，终于找到了一颗青石子，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人后正要在墙上写下到此一游时，前边的弯弯“啊”一声尖叫吓的我一哆嗦，青石子脱手滚到了下水道里。
我心中哀叹一声，妈的，看来是天意。
我快步赶上，问道，怎么了？顺着弯弯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不远处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一群人，那些人围在一起，旁边拉着横幅，还有一个姑娘在讲话，距离有点远，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弯弯说，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我说，我怎么知道。
弯弯说，搞不好是传销。
我说，不会吧？这光天化日的，也忒明目张胆了！
越走近越觉得不对劲，我拉住弯弯说，你等等，我觉得这事有蹊跷，你看那边的人，若说是传销组织，又丝毫没有传销组织里那种诡异氛围。若不是传销组织，那这些人拉帮结派的要干什么？
弯弯说，你认为呢？
我说，这些人多半是要械斗，现在正在谈判呢，你们他们手上还拿着武器呢，我们还是离的远点，一会别溅到血了。
弯弯瞥了我一眼，指了指地上。我低头一看，脚下路上贴着一张三角形的指路贴，上边写着“龙角山接吻大赛”，看指的方向刚好是那群人那里。
接吻，我们老家那里又叫亲嘴儿，也叫打啵儿。这种二十几年前还属于有伤风化的，要在晚上关了灯以后才能进行的活动今天拿到大庭广众之下，不知为何居然有了超高的人气，一个接吻大赛吸引了无数的男男女女来参加。我和弯弯夹杂在这些青年男女中，就像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主持人小姑娘在中间声情并茂的鼓动大家参赛，同时一遍又一遍的讲解规则及奖励，中间已经有几对男女挽起裤子衣袖，做好了准备。而先前被我误当作武器的东西其实就是那种婚庆用的道具礼花，听了几遍我大概了解了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一个婚庆公司搞了个接吻大赛的活动，一种商业行为。
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礼花上，以前朋友结婚的时候我也见过，但一直没有弄清楚这里边的原理，现在见到了，难免心里痒痒。正在这时，突然弯弯凑到我耳旁小声说，要不要试试？
我看了她一眼，说，可以吗？
弯弯娇羞无限的说，可以。
我顿时脑子一懵，顺手抢过旁边工作人员手中的礼花，捏着屁股一扭，“砰”一声满天金丝带。这声巨响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我看了弯弯一眼，发现她一脸呆滞的看着我。旁边被我空手夺礼花的工作人员表情尤其不善，大有不给个交代就没完的势头，我顿时急中生智，大吼一句道：我要参赛。这才糊弄过去。
走进场地的过程中还听到一个小姑娘不满的跟他男朋友说，你看人家多勇敢，这才叫浪漫，然后我明显感觉到那兄弟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充满了敌意，本着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基本原则，我回避了他的眼神。
由于参赛人员还不够，我和弯弯只好跟那些人一起等待。弯弯靠近我，小声问我，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肯定不能说会错了意，于是咧嘴一笑，说，造势。
弯弯换了个话题，说，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我强装镇定，说，没…没有啊。
弯弯换了个口气，说，得了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心里鼓弄什么，我还不清楚？
我说……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主持人的煽动下，没过几分钟又从人群中走出两队，然后比赛开始。其实规则很简单，就是姑娘必须挂在男朋友的身上，只要落地便算输了。
我想，这规则真是漏洞百出，我要是往地上一趟，然后弯弯趴在我身上，只要吃喝管够，估计能挺到龙角山改建那一天。不过这个方法太过于简单，容易被模仿，要是大家都集体躺在地上的话，既浪费时间又遭人误会，知道的肯定明白是接吻大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野鸡剧组在拍***外景，于是便放弃了。
比赛开始，弯弯搂着我的脖子，然后轻轻一跃，我赶忙搂住了她，然后迎上来的便是轻轻的一个吻。
梦想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除非实现了，否则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梦想成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当我搂着弯弯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二十年来追寻的一切原来都是那么的渺小，生命的意义、人生的活法什么的都不重要，完全比不上一个吻，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我不是英雄。
我舌头一伸，撬开了弯弯的嘴。她没有拒绝，只是恨恨看了我一眼，意思大概是你再得寸进尺试试。我回了个眼神，意思是，试试就试试。
不过下一刻我就后悔了，弯弯刚吃了凉粉，变态辣的。在我的印象里，接吻应该是浪漫的，罗曼蒂克的，是雨打梅花那种富有浓密诗意的，是千变万化的，但不管怎么样，绝不会是伤心辣的味道。幸好这时舒缓的背景音乐响起，暂时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是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歌词是这么写的：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前行。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那曾与我同心的身影，如今在哪里，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在意，是等太阳升起，还是意外先来临……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毛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