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是中午,Stew让George帮忙把采购的东西放进冰箱,看见我夹着电脑笔记本日记本及一些乱七八糟的零食走向露台,他也拎了把叉子端着午餐跟了出来。
“Kiddo,你真会选地方,害的我天天在窗户里看着你的后脑勺羡慕不已!”
我这才意识到露台的后方竟然是Stew的卧室,我这个人从来没有方向感,尤其是在建筑里面到现在我还弄不清我的卧室的朝向。那么我每天发呆,对着空气做鬼脸,毫无吃相的啃三文治都尽收他的眼底了。本想发飙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可是突然觉得最近他的脾气,精神状态,身体状况在我们这种关系的维系下都有了很大进步,由着他的性子吧,其实避免那些情情爱爱多愁善感的话题,我们相处并不难。我们可以谈工作,谈运动,谈政治,谈电影……
我把惯常坐的面对大海的位置让给他,坐在了他的侧面。
今天他的午餐是意式通心粉沙拉,看上去他不太喜欢,挑挑剔剔的吃了几口,伸手抓过我的动物饼干。“这个是小孩子吃的。”
“你不是天天说我是小孩子?别碰我的饼干。”
Stew回复他无赖本性,毫不犹豫的撕开包装,倒了几块放进嘴里,“不错,挺好吃的。”
“你刚刚说是小孩子吃的。”
“是的,但是给小朋友之前,家长要检查一下。”
“Stew,你能不耍小孩子脾气吗?”
“不能!”
“你能不和我斗嘴吗”
“不能!”
“你能乖乖坐在这儿吃你的午饭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不能!”
“你能晚上陪我一起吃晚饭吗?”
“能!”
该死的老家伙没有上钩。
“我又没得老年痴呆,和我玩文字游戏?别忘了我的英文比你好。”我试着抢了几回都没有抢回我的动物饼干,只好恨恨的回屋里又拿了一包。
“Christine,那天在海边的事,对不起,事后我说话可能重了一些,我不是那个意思。”Stew旧话重提。
“没什么,你说的也没错,我差点害人害己。万一真的不幸你被我拖累了,到时媒体不知道要怎么说们,那么之前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Christine,可以不要老是说话带刺吗?你觉得我会在意你拖累我吗?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Stew,我们可以谈一些有趣的话题吗?比如说,你该去睡觉了。”
“我从来就没有午睡的习惯,那是老年人才需要做的事情,之前是他们逼我睡的,我也似乎无事可做就顺从他们了,那会扰乱晚上我的睡眠,这样好了,我给你几个选择,看电影,游泳,开车兜风,你选一项吧。”
我想起Adrian的嘱咐,不能游泳,我又不太想看电影,谁知道他一会儿挑什么片子看我流眼泪,“兜风吧,不过让我写完日记。”
我翻开日记本,反正他也看不懂中文,我很大方的在他面前开始记录昨天的一切,除了工作外,还有他的点滴进步。Stew很安静的坐在那儿看着我写每个字。大约半个小时,我挑衅的把日记递到他的面前,“给你大方的看,反正你也看不懂!”Stew默默接过我的日记,翻了翻,只有几页。“刚开始新的一本?”
“是的,旧的那本被赶出公司的时候来不及拿走,后来我拜托Peter找过,但是找不到了,有机会我想回去自己找找,那里有我两年多的经历,对我很重要。”
“对不起,又提起不开心的事了。”
“Stew,其实没什么不开心的,我真的不在乎曾经发生过什么,因为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反正已经发生了,已经成为过去,不能改变,即使我只是被利用,我也认了,我不想回头去看过去。”
“我那天说的话有些混蛋,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你从来没有那么想过,那么,你不会那么说。”
“我道歉。”
“我接受,但是伤痕会好,伤疤永远不会。”我在意的是他没有否认他那么想过。
我把我的东西收拾进房间,随着Stew来到车库。我以为他会选路虎,因为足够宽敞,没想到,他走到最角落,掀开防尘罩,居然是他那辆耀眼的宾利跑车,“老家伙总是喜欢留恋过去,你来了以后我把它接过来了。”他扔给我车钥匙,“车子如同自己的女人,我从不让别人碰的,但是现在没办法,便宜你了,医生说我的腿还没有恢复到能完全控制它的地步,不过总有一天会的。”
上了车,他给我指了个方向,我们便漫无目的的在乡间小路上瞎逛。初秋的风景很美,盘山而上,远处的大海尽收眼底,我注意到尼斯大部分的海滩是由卵石构成,一时好奇问Stew为什么他的房子后面的海滩是沙滩。
“我喜欢沙子的细柔,所以任性的买了沙子覆盖整个房子范围内的沙滩。卵石太硬,坐着不舒服。”
“有钱人果然任性!”我用中文感慨了一句,Stew看了看我,我立马如实翻译。
“那是当然,有个能赚大钱的助理,我这个当老板的当然可以大手大脚一些了,你知道你手上那几笔案子为我赚了多少吗?”
“懒得算,至少上亿,反正你也不会给红包!”然后我偷偷的用中文抱怨了一句,“万恶的资本家!”
Stew很爽快地掏出钱包看了看,“还有几百欧元,都给你了。”
“傻瓜才要你钱包里那点现金,给信用卡或者储蓄卡!附带密码!”
“不是已经都给了你了吗,你的信用卡是我的附属卡,运通无限卡。”
我恶狠狠的眦眦牙,“明天去把购物中心买下来!”
道路突然一转,边上是片静静的墓园。Stew指指前方的入口,让我把车开进去停下。这片墓园打理得很好,并没有阴森的感觉,背山面海,点缀着各种灌木和绿树,我们走过一排排的墓碑,Stew饶有兴趣地读着每一个墓碑和墓志铭,我不喜欢这种伤感的地方,但是拗不过Stew,只好随着他不情愿的在墓碑中穿梭。
“看这个,写的是,‘我来过这个世界,很美,我走的毫无遗憾’,还有这个,我喜欢,‘终于,我不孤独了’,这个比较有意思,‘唯一的好处,不用上班了!’”都是法文,我看不懂,Stew一个一个的翻译给我。
“Stew,可以停止了吗,我不喜欢这儿。这一辈子,我最怕的就是生离死别,我不怕我是躺进去的那一个,我怕我是留在外面的那一个。看看我的生活,命中注定,我将送走我周围的所有人而自己孤独地面对死亡,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你懂吗?”
“Kiddo,这是人生的自然规律,上一辈的人会死去,下一辈的人会成长起来,带着我们的社会不断前进,谁都不能避免。正如,终有一天你会参加我的葬礼,在我的棺材上留下一朵白色的玫瑰,看着他们为我立一块墓碑,写什么好呢?帮我想想。”
我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墓碑没有说话,上面的年代是“1981-2007”。
抬头望着天空,我尽力忍住自己的泪水,“也许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也不一定呢。你要记住,我喜欢白色的百合,不喜欢玫瑰。对了,记得第一天上班你让他们给我买的香水百合,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百合,但是我喜欢纯白的。又或者,我们谁也送不了谁,没准一起在这儿做个伴也不错。另外,我要在墓碑上用中文写‘花开了,窗亦开了,为何看不见你;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却不能说爱你’
Stew突然站住脚,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望着我,片刻,又回复正常。“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你的时间还长着呢!你说的中文什么意思?”
“是啊,祸害活千年,像我这么坏的人,老天爷都懒得收我。”我勉强的笑笑,刻意忽略他的后半个问题。“我最恐惧的事就是生离死别,看看我的周围,我的生活方式,你知道如果没有意外,我会送走所有人而自己孤独的走完剩下的路,我害怕那种孤独。”
“十几年前,我父亲出事的时候我曾试图自杀,因为觉得很绝望,我一直生活在一座冷冰冰的水晶宫殿里,虽然很冷,但是我一直被很好的保护着,它突然在一夜之间崩塌,我害怕,我没有办法适应外面的世界,于是在洗手间的浴缸里服下大量安眠药然后割腕。我真的并不怕我是躺在墓碑下面的那个,我害怕我是被留在外面的那个。”
“真是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悲观?自杀是最怯懦最自私的行为,答应我,以后都不许再有这种想法!那一刀割下去很简单,可是你知道你给周围的人带来的伤害会有多大吗?想想你的父母,想想Daniel,想想……想想我,我经历了这么多痛苦都没有想过放弃。”真是大言不惭地撒谎。Stew把我拉到他的身边,搂进怀里,“傻孩子,不许放弃自己,知道吗,走过阴霾,这个世界还是有许多闪光点的,你要学会自己去发现。”他轻轻的吻了吻我的额头,像父亲安慰女儿一般,“一切都会好的。”
我挣了挣,抬头漠然的看着Stew,“我很好哄,是吗?”
Stew用力的把我搂在怀中许久,终于松开,“Kiddo,我不该带你来这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那样的过去,你以前从没有提过。虽然现在你也只给了我一些片段,但是至少我在慢慢了解。我们走吧,不谈这些沉重的话题了,我原以为在这儿你能感觉到一种超脱自然的宁静,可以帮助你的情绪安定下来,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了,真的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么多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