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越来越暖和了,八儿娘在街上换了三斤苹果,想着儿媳妇回娘家都十来天了,还没有接回来,就端着筐子来到自家那门前冈上看看,他爷仨在那里装粪车呢:
“永力啊,去他姥姥家接她娘儿几个吧。这都好多天了,孩子不能一直住在姥姥家啊,去吧,就说我刚换了苹果,让她们都回来吃呢!——啊,去吧!”
“我不去,都接了两次了,不来算了,我就不信她妹子妹夫会一直当她走亲戚,给脸不要就算了——我今天没空,改天再说吧!”永力只顾装车,头也不回的说道。
“今儿天好啊,再说,这都拉了一上午的粪了,人乏了,这驴也该歇歇脚了,你看看,都是一身的汗,也不在乎这一会半会不是?”
“我今儿不去!娘,你别管了,多住几天姥姥家还能不给你叫奶奶?”“看你说的,我还不是想的慌?”“是啊,离远了想的慌,离近了吵的慌——”永力话头似她娘,一句也不落下。
“你这孩子,我啥时候嫌他们吵的慌了?你自己说,你们两口子加一起有没有我带的多、喂的多?一抱俩一喂仨我都过来了,现在我会嫌吵的慌啊?就是吵也是自找的,不给你娶媳妇,就永远没得吵,吵吵我也愿意,奶抱孙,为正根儿——随你把,这两天你就抽空把他娘儿几个给接回来。”
“爹——这驴看来真累了,直喘呢,用马吧,哪怕少拉点。”“那就试试?不过你小心点,恐怕它不老实,。不好用,洒的到处是粪可就麻烦了啊,哦,八儿在那儿纳子呢,我给她说一声,她就宝贝那马——八儿——我用咱白马拉一趟,这驴都快累死了——”
正爬在石板上和小伙伴们玩的起劲的八儿一骨碌爬起来,急忙跑过去:“爹,你说啥呢?白马没有拉过粪车,我怕它拉不好的,它还有驹呢!”八儿不乐意的解释道。“爹知道,你看驴这一身的汗,都一大晌了,就剩这一两趟,咱少装点,慢慢走,你说呢?总不能让爹拉车,让马歇着吧?”
八儿怔了一下,点了点头:“爹,你可别打它,打惊了,你恐怕牵不住——”
八儿再也没有心思玩纳子了,坐在石板上,看着哥哥把那马从桩子上解下来,前推后拽的都套不到车辕里:“喔——喔——”,它不知道走。“吁——吁——”它不知道停。不知道什么叫:“哨——”哎——,哥哥着急的举起鞭子,照屁股上就是一鞭,吓的马屁股一夹,就望前窜,差点把正在车前整理辔头的老三给撞倒。
他爹急的大叫:“你干吗呢?你不知道它没这样拉过车,不识这号的?”“不识?学吧,学不就会了?这么大个牲口,总不能天天好草好料的伺候着却让它歇着吧?”
八儿不知什么时候也跑过来了,心疼的从哥哥手里夺过缰绳:“没说过不要打它吗——你要是让它后退,就拍拍它的脸,轻轻往后推,这不?马上就往后退了;你要是让它往前,就这样轻轻拉一下缰绳,它就知道了吗!”
她示范着,那马果然顺从的随着她的小手向前、向后——向前、向后,那白马半低着头,在她的脸前呼哧呼哧的哼哼着,她那双小手就在马脸、缰绳之间游走。当爹的吃惊的看着,又不免有点担心,万一牲口不听话或踢着、踩着,或者是咬着,可了不得:“八儿,爹知道了,这是你爸爸叫你的?”
“我记事都和它玩呢,还骑它赶会呢!哥哥,你试试吧,可别再打它——”八儿把缰绳交给大哥,永力不可思议的笑笑:“这是什么号啊?以后都这样赶车啊?”“你先别管什么号,管用再说,识号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呀。”八儿爹也是无奈。
照样试试,还果然管用:“只好这样了,爹,那咱以后再慢慢的调教。”终于把车套利索了,仨儿腿脚不麻利,还在这打扫粪底儿。装粪吃力,卸粪容易,用不了那么多人。永力把那编制袋往车顶的干粪堆上一放:“爹,你还坐上去吧?”“我?算了,我怕它把我摔下来,我跟后边,你走你的吧!”
“喔——喔——”永力要喝道。“你还‘喔——喔——’个啥?还想抽啊?”八儿爹忍不住提醒道。永力正想举鞭子:“你说这——哎,它听不懂我的号,我还使不惯它的招儿呢!算啥事儿吗!”他苦着脸,拍拍马头,往前轻轻拉一拉缰绳,那马果然弓起腰,奋起四蹄,‘嗒、嗒——嗒嗒——’的往前拉起来。爹嘘了口长气,抗起铁锹,在后面紧跟着。
八儿一直目送了老远,快要拐弯了,八儿在后面高喊:“爹,可别打它——”“知道了——”爹回了一声,就消失在街头的树林里。
三疙瘩打扫干净粪底儿,就凑到石板边上看八儿和几个丫头裁子。说是石子,其实是一些破瓦片、烂瓷片,用一块砖或者是大一些的瓷块,把那片片一点一点砸成小红萝卜头大小,一指来厚的圆块,五个的、七个的,九个的,都是一副一副的,大家还比较谁裁的匀称,谁磨的光溜。别人的都裁的差不多了,一个个在石板上当纳子。
这是一种农村女孩子常玩的小游戏。一般用右手,把七八个子抓在手里,往上撂起来一个,同时把其他的撒开,然后接住,随后再把这个子撂起来,同时把地上的其他子依次按某种规律拿起来,再接住落下的这个子。嘴里还念着专门的曲曲,不能撒了,似乎有级别的。
女孩子对此十分热衷,哪怕是冬天冻烂了手,磨破了衣袖,还会被大人责备,女孩子们也是乐此不疲,一天天,一年年,一代又一代,这和跳绳、跳皮筋儿、踢毽子一样,成为农村孩子最大的锻炼和娱乐。
八儿对这样的游戏不知是不上心,还是不善于,两圈就被伙伴们甩到了后头。三疙瘩看不过,恨不得手把手教她——别看他是男孩子,功夫也算不错的——因为小时侯生了小儿麻痹的病,腿上落下了毛病,不利索,不多干重活,所以,经常看老四她们玩。
经常看,也就看会了,以前没事事看嫂子家小孩,还逗孩子们玩呢!他费劲的帮妹子把子磨个溜圆,却发现妹子的眼睛始终游离在石板之外——她一直瞟着村东头呢!三疙瘩抬头望望太阳,都正午了,是啊,爹他们快回来了吧?
街上是陆陆续续下晌回来的人们,也有一些吃饭早的已经把碗给端了出来。瞅街边谁家门头底下或者门前屋后凉快、干净,就仨一群五个一伙儿的蹲在一块儿,有一答没一答的扯着闲话,哧哧流流的扒拉着面条。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端个碗,握个把馍,捏着筷子就能吃顿饭。什么桌子啊,凳子啊,对这里的百姓来说,只有来客人、上席面是才有用。一个碗就端着,要是两个就端一个,放跟前地上一个。
至于凳子啊,那是随身带着呢,往那地上一蹲,一只脚后跟往屁股底下一竖,那不就是凳子吗?哪里象城里人那么麻烦,搬来搬去的,还容易丢。如果是谁嫌腿酸,那就把一只鞋子脱了搁屁股底下,随坐随有,随走随穿,还不占手——真是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