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那么早回家的,听说还要报考什么的,怕他没路费,也就是几十块钱——就麻烦恁了,一定要等到考试完再给他。”
班主任和柳成一样不解,既然她这么坚持,只好收下说:“好,好,我一定等到他考试完了再给他。”
柳卿娘就这样辞别了班主任,又回到教室附近,默默地站了好久,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大娘,你想柳卿,就进去叫他出来呀,就这么远远的看,也说不上话。没事的,你没有听老师说,柳卿一定能够考个好学校,给我们柳家争光,大学生,也算是个进士了啊!”
一路上柳卿娘沉默不语,柳成估计是大娘太担心柳卿的考试,所以除了安慰几句,并没有太在意。
高考的考场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没有炮火和血腥,却同样是你死我活的争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谁都不知道桥的那端到第是什么样子,只能不顾一切的闯着。
三天紧张的考试在雨水汗水的混合下就那么结束了,如释重负的柳卿仰望着阴雨绵绵的天空,“胜败在此一举,老天爷呀,你可不要考验我。”前途未卜,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班主任不知何时悄悄的站在了他身后,问过考试的状况之后安慰了柳卿一番,忽然想起了还有东西要给柳卿,赶忙往裤兜里掏,他急忙说:“柳卿,你娘前两天来了,怕耽误你学习,没有叫你出来。她给我这个包裹,让我转给你,说怕你没有钱。”
“我娘?她怎么来了?她一个人?”柳卿大吃一惊,娘可是从来不出远门的。
“不是,和你堂弟。”班主任一面解释,柳卿吃惊的从班主任手里接过那个小包裹,迫不及待的解开,里面是三十块钱,就在柳卿刚要道谢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钱里还裹着个硬梆梆的东西,展开一看,竟然是一颗晶莹的红玉坠,还带着两颗小珍珠!许老师愣了,柳卿也愣了,他不解的问:
“这是我娘簪子上的坠子,怎么给我解下来了?我娘——我娘她说什么了?”柳卿一脸恐慌的问道。
“没——没说什么呀。我以为她怕你没有钱花。对了,她一再交待,让我考试完再给你,我还奇怪,考试完你不是就回家了吗,她自己给你多好?”
娘的簪子除了妹妹偷偷戴过,其他人见都没有见过,娘一向宝贝的很,她怎么舍得把坠子解下来,专门给他送过来?留纪念?他这个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娘想干什么?
他想到最近娘的的情绪一向不好,还听嫂子说一直在做棉衣服,做了好多套——难道娘会想不开?他来不及多想,赶快辞别老师,想找个打电话的地方,才想起来家里附近的邻居都没电话,平时也没留意要过比较远的街坊的电话号码。他心急火燎的找了辆三轮车,赶往汽车站,钻进最近一班回家的汽车里。
一路上他心里祈祷着,希望娘平安无事,可是他越是着急,越觉得汽车慢,不是这个要上车,就是那个要下车。走走停停,半个小时,才到了老家那棵老槐树附近。
跳下车的柳卿只顾往家里飞奔。后面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骑着辆自行车,追着喊:“柳卿叔!柳卿叔!”
柳卿停下来回头一看,是柳功哥的大儿子柳尚,柳尚一身惨白的孝衣,脸上还留着泪痕。
柳卿一愣,嘴上念叨着:“不,不,不会的,不会的!你告诉我,你是给谁穿孝?给谁!你快说给谁呀!”
他一把把孩子拉住,带着哭腔吼道,两手揪着不放。
“柳卿叔,给奶奶,大奶奶上吊了!呜呜——都好几天了,大爷爷怕耽误你考试,不让给你说,算着你今天考完,该回来了,柳成叔叔让我在这里等你。”
孩子后面说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见,早抢过车子,撩下一句:“不可能的,娘!”就飞一般的往家里赶。
胡同口摆满了花圈,大门口竖着白色的纸番,出出入入的街坊头上扎着白孝布,穿着白鞋。柳卿扔下车子,抢到院子里,扑倒在堂屋中间那个棺材上:
“娘,娘啊,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呀,娘,我回来晚了,你倒是看看我呀,娘!”柳卿的哭喊引得六月、兰子、柳相和柳功他们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大姐,我要见见娘,娘是怎么死的,娘怎么会这么傻呀!”柳卿拌着六月的肩膀拼命的摇晃着痛哭不止的大姐:
“我要见娘,姐——”六月强忍着哭,安慰柳卿道:“娘是上吊死的,你考试的第一天夜里,自己穿戴整齐了,用一条绳子吊在房梁上了。兄弟,咱不看行不?看了你会害怕!”“不,我要看,我要看娘,自己的亲娘,有什么害怕!”他霍的站起来,就去掀棺材盖。
“你慢点,别吓着大娘,就是等你呢!大伯都说了,你回来了,明天才出殡。”柳成抢过来帮忙抬起了盖子。
柳卿娘静静的躺在里面,尽管周围放着装满冰水的袋子,人已经有些发胀,全不似以往的样子。她穿戴得整齐,头发也整齐的依偎在脸庞,可是脸色乌青,眼睛外凸,无法完全闭目安息,眼角和耳朵还渗着乌黑的血水。
“早上才擦过,怎么又流出来了?”六月喃喃哭道:“娘,柳卿回来了,你再看他一眼就安息的去吧,娘,不要哭了,明天我们就让你入土为安。娘,你放心,柳卿会考上大学的,也一定会去上大学的,真不行就复习一年,直到考上为止,恁放心,有我和哥呢。”六月一面给娘擦拭血泪,一面念叨着。柳卿看着娘死的这么惨,哭的不省人事。
第二天,出殡时,孩子们娘呀、奶奶呀的哭声震耳,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都潸然泪下,一个个议论着,感叹着柳家最近的不幸。
虽隔千里能相见,三尺黄土成永别。
当别人的哭声都变成了抽噎时,柳卿依然哭得撕心裂肺,最终哭昏在坟地里,被街坊用板车给拉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