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第一场雨,细细密密,落在渴望滋润的大地上,洗去了冬的气息,也洗净了万物。
雨落在屋檐上,淅淅沥沥,柳无心看着那雨,莫名觉得心中缺了一块。
“公子,进屋去吧,小心着凉。”一旁的书童将长袍小心翼翼披在他的身上,说到。
“阿砚,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书童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柳无心向前走了一步,雨打湿他墨色的长发,他却不为所动。
这几日梦里,他总是见到一位美丽的白衣女子在江边翩翩起舞,他一走近,那女子便消失了。
就这样反反复复数日,柳无心觉得那女子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你是谁?我把你忘了吗……”他看着被雨打落的花瓣,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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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客栈——
藿泠儿一拍桌子,对着龙野大喊道:“都是你,太冲动了,谁知道送她扇子的是谁啊,这要怎么查?查不出来,不就拿不到花影扇了?”
敖迟摇着扇子,点头称是:“泠儿姑娘说的对,龙兄,这次是你冲动了。”
龙野笑了笑,却并不反驳,只是说道:“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敖迟一听,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头:“龙兄有什么妙计吗?”
龙野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这个戒指的能力,终于有了些进展。你们想不想见识一下?”
两人齐齐点头。
龙野走上前,拉住了他们的手,旋即,他右手上的戒指闪起一阵白光,将三人笼罩。
半晌,白光终于消散,藿泠儿和敖迟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周围的景物。
“这、这……”敖迟不可置信地看着龙野,“龙兄,这是哪里?”
“是啊,”藿泠儿也一副惊呆了的模样,“刚刚还在下雨,怎么现在出太阳了?”
第一次使用龙戒的能力,龙野也有些惊讶,不过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对两人解释道:“这是龙戒的能力之一,只要是我见过的人,我就可以来到他的过去,窥探他的所有秘密。现在我们所在的,正是慕媱姬的过去。”
“啊?这么厉害?”藿泠儿戒备地瞪着龙野,“万一你想偷看我的秘密,那我岂不是被你看光了?”
“放心,”龙野不由一笑,“龙戒的能力并不是无止境的,我可不会浪费在你身上。
藿泠儿哼了一声,更加不满。
“来人了,我们先躲起来吧?”听见马蹄声,敖迟连忙提醒道。
“不用怕,我们不是这里的人,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龙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公子,阿砚知道您着急回府看望老夫人,可天儿这么热,咱们好歹歇一下吧?阿砚受累不要紧,您要是累坏了身子……”
听见说话声,龙野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俊雅男子骑在马上,一袭白衣,墨色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随意束着,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那位白衣男子,正是柳家大公子柳无心。刚才说话的,便是跟在他身后的书童。
柳无心看了看前方,翻身下马,对着书童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估计马儿也渴了……阿砚,牵着马儿去江边饮水吧。”
“是,公子。”书童向柳无心行了一礼,便牵过马儿走开了。
柳无心独自一人坐在树荫下,从行李里取出一份竹简,细细读了起来。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穿过,落在柳无心静谧的身影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万籁俱寂。
“看见了没,人家这才是公子的样子,你以为拿个扇子就是翩翩公子了啊?”藿泠儿戳了戳敖迟,不爽地说到。
敖迟更加不爽:“我这样子怎么了?你有本事你当翩翩公子啊!”
“你——”
“别吵了,”龙野示意两人看柳无心,“他的扇子,有没有很眼熟?”
“那不是慕媱姬的扇子吗?”藿泠儿冰雪聪明,很快就想了起来。
“没错,”龙野沉声道,“看来花影扇,就是他送给慕媱姬的,而且他就是那个负了慕媱姬的男子。”
“你怎么知道不是女子?”藿泠儿插嘴道。
龙野咬牙:“你再废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藿泠儿吐了吐舌头。
三人说话间,柳无心已经收起了竹简,站起身来,似乎等了太久,想要去寻那书童。
“我们跟上去。”
江边,年仅十七岁的慕真真坐在一块石头上,嘴角微微弯起,口中哼着小调。
没错,那时候的慕媱姬,还有一个天真无暇的名字——慕真真。
她看着面前已经洗完了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心情大好,小心翼翼地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便轻轻踮起脚尖,抬起双臂,跳起了从楼里姑娘们那里偷学来的舞蹈。
慕真真的母亲曾是风月楼里的头牌,而她的父亲却不知道是谁。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风月楼现在的老板月风华,是她母亲的好姐妹,依照慕真真母亲临终时的嘱托,将慕真真留在风月楼里养大。慕真真貌美,月风华却并不舍得勉强她接客,只是让她替楼里的姑娘们洗洗衣服。
她微微笑着,仿佛不慎落入凡尘的小仙女——很难相信,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女孩,竟拥有如此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在江边翩翩起舞,那舞姿比起现在的慕媱姬,虽说少了几分娴熟与妩媚,但却多了几分稚嫩与可爱,如同一只欢快的鸟儿,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柳无心来到江边,刚好看见了这一幕,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被那活泼美丽的仙子所吸引。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慕真真停下舞步,回头看向柳无心。
“你是谁,干嘛偷看我跳舞?”她问着,声音里有几分羞恼。
柳无心微微一笑,走上前道:“水上芙蓉花,亭亭而绝立,未有倾城色,微风自飞舞——真是好一位芙蕖般美丽的女子。”
慕真真俏脸微红,小声说到:“油嘴滑舌!”
“在下柳无心,并非有意唐突,还请姑娘见谅。”
阳光下,一边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一边是纯洁可爱的小仙女,那画面别提有多赏心悦目了。
“可否告知在下,姑娘芳名?”柳无心笑着问到。
慕真真绞着衣角,不说话。
柳无心轻轻一笑:“在下已经告诉了姑娘在下的名字,而姑娘却闭口不言,那在下岂不是很吃亏?”
“慕真真……”她低着头,小声说到。
“公子!”那个叫阿砚的书童,好死不死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公子,您怎么来了?我正准备回去找您呢!”
“你来找我?”柳无心俊眉一挑,“你确定不是我来找你?”
阿砚的神色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公子,快上马吧,老夫人还在家里等着呢!”
柳无心点了点头,走到慕真真身边,低头轻声道:“明日此时,我还来这里。”
说罢,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阿砚看了她一眼,也赶紧追了上去。
慕真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目光一瞥,她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把扇子,好奇地把玩了一番。
“是他的东西吗?他说明日还来,那我明日便将这扇子还给他吧。”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那笑容里竞是掩饰不住的甜蜜。
龙野三人看着这时候的慕媱姬,丝毫没有察觉到,在现在的龙界中,龙戒之外,一切误会即将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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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街市一片辉煌,各色各样的花灯连成一片,好不热闹。
“公子,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阿砚拉住柳无心,兴奋地喊着。
柳无心淡淡回眸:“走吧,别凑这个热闹了。”
正欲回身而去,一片惊叹之声传来。
“好词啊!恐怕整条街都找不出能对的人!这灯今日,不知要花落谁家了!”
人群之中,一袭白衣的女子亭亭而立,仿若独立于世外。眼前的白纱飘飘,遮住了一切污浊世俗,飞扬之间,将这个世界洗得透堂明亮。
慕媱姬静静地看着她题了词的
灯笼,目光中流露出旁人不知的温柔。
无心,你会看到吗?
她轻轻放下灯笼,欠身告辞。
柳无心回眸,满目花灯映着那远去的背影,雪白的裙裾飘飞着,似要离开这人间,去到那天上宫阙。
“公子?”阿砚试探地叫了一声。
柳无心收回目光,大步走上前,周围的人不自觉让开一条道路。
“给我看看,什么样的词,竟无人对得。”
一旁的阿砚连忙附声说道:“是啊,我们家公子可是闲云大师的弟子……”
柳无心抬手止住他的话,望着那灯笼上的词,喃喃念道:“伤别雨,独寻寒楼窗。夙夜较妆难掂量,阶前扫落万重霜,情又唤无常。”
柳无心望着那灯上的字,星星一般,在一片夜色里孤独地弥散着幽光。
良久,他提起笔,在灯笼背面也题了一首词——
愁云梦
阑月满萧塘
犹在去年烟水岸
琉灯错落影煌煌
花病漏人肠
此词一出,众人皆失落难语。
半晌,有人说道:“这灯,归这位公子了!”众人立刻拍手赞同,有人把灯双手捧到他的面前,却被他一把拽住。柳无心的眼底,闪露着偏执的疯狂:“是谁!写这词的人是谁!”
那人吓住了,讷讷地回道:“就、就是刚才走过去的那位白衣姑娘。”
柳无心二话不说,转身追去。阿砚急忙接住灯笼,也欲追,却已无他身影。
柳无心一直追到江边,江风萧瑟,吹得他一身白衣猎猎作响。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慕媱姬回过头,目光落在一袭白衣的柳无心身上,秀眉微蹙。
月光朦胧,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却又感觉对方的身影那样熟悉。
柳无心恍惚地看着她,口中发出梦呓似的呢喃——
“你,是谁?”
眼前的女子,那样陌生而又熟悉。
听见他的声音,慕媱姬身躯一颤,一片月光里,泪水滑落眼眶。
“是你吗,无心?”
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有些颤抖。
即使时过境迁——当年烂漫无邪的慕真真变成了现在美艳倾城的第一舞妓,当年才出书窗的柳无心变成了现在叱咤风云的商界巨头——哪一种真正的爱情,会被身份和时光改变呢?
心深处,有什么在强烈地共鸣着,被封锁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叫嚣着冲破枷锁。
“真真……”
一声轻唤,源于内心深处,也游离在时光的尽头。
泪,再也无法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