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小野……”
那呼唤似乎来自远古的角落,又似乎近在咫尺。
“妈妈?”龙野揉了揉眼睛,恍惚间看见一片朦胧的光影。
面前的光影虽看不出面容,但龙野却隐约看见那一片灿烂中的泪光,以及,温柔的笑。
“小野,”她用双手轻柔地捧起他的脸颊,将唇凑在他的耳边,“你要记住,你身上的血是罪恶的,但也是奇迹的。”
“一定要记住,小野,炽龙……”
龙野从那母爱的目光深处,骤然寻见了一双碧绿得诡异的眼眸,可那双诡异的眸子,却含着多么真切的热泪。
那温柔的耳语消散在风中,全世界都仿佛在圣光里发芽,匿迹。
“等等,妈妈——”
龙野猛地睁大眼睛,却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四周都被紫色的纱帘笼罩着。袅袅叠叠的迷香从桐庐里辗转而出,又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又做梦了吗?
身体……好痛……
他镇定地吐了一口气,掀开面前的纱帘,却见从天顶垂下的帷幔掩映着一座冰玉雕台,台上一位妖艳美妇正叠腿而坐。
她一袭紫色纱衣,妖冶妩媚,雪白的双腿露在外面。那长长的黑发如丝如缕,瀑布般梳落而下,又缠在肩上,耷在衣角。
她面前巨大的镜子里,倒影出那绝媚的眉眼,以及那狭长双眼中的笑意。她左手玩弄烟斗着一个精美的玉盒,右手正从中蘸取唇脂涂在唇上,那略微苍白的嘴唇瞬间变得血般猩红。
她猛然回头,那双泛着血色的眼眸里露出近乎疯狂可怖的神情,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
“啊呀,你醒了?”
她不帮忙地抚了抚指甲,拿起一旁的烟斗,赤脚下了玉台,妖娆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绕到了龙野的跟前。
她把烟斗抵在龙野的胸口,轻笑着偏过头,抬眼看他:“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龙野向后退了几步,刻意保持礼貌:“伯母,我叫龙野。”
那美妇不悦地皱起眉头,两眼斜睨着他:“真是不知趣啊。”
“算啦,”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乃紫罂夫人,你这样叫我就好。”
“是,夫人。请问我现在是在……”
“嘘……”紫罂夫人把烟斗凑近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对着龙野吹了一脸香烟,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家伙,既然来了,就好好待着吧。”她将食指放到唇边,“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还不等龙野说话,紫罂夫人将烟斗在手指间转了几圈,大笑着离开了。
龙野急忙跟着她离开的方向寻找出口,却在紫罂夫人消失的地方被一层淡红色的结界挡住了去路。
肩上的剧痛突然提醒他自己现在的处境,龙野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又退了回去。他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此同时,朦崖顶上,独孤九月执剑傲立,风夹杂着灰蒙蒙的枯叶碎片向她迎面劈来,卷绞着她的长发狂乱飞舞。
此时已是正午,阳光破空而出,在众生无法企及的广阔天地上撒下一片瑰丽绮彩。笼罩朦崖的深深雾气似乎也有所减少,但仍如丝如缕般稠密。
“众位伟大的先祖,可曾见与晚辈年纪相仿的少年从此经过?”
她大声高喊,焚音剑流动着一道道剧烈的银光,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一双双幽灵的眼睛从坟墓里苏醒。
“继承者,任何进入此地的人或物,都早已不复存在……”
“不过我们不会伤害你……”
“继承者,我们将护你周全,是你的剑将我们唤醒……”
“而其他妄图染指此地的人……”
“都该被抛入万丈悬崖……”
众魂灵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各种不同的声音从坟墓底下飘出,又交织在一起,在高崖上悠远回荡,叫人心底发怵。
独孤九月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
“继承者,你要做什么?”有声音叫了起来。
她走到悬崖边上,往重重云雾里望去,双唇紧抿。
“各位先祖,晚辈先走一步!”
说罢,她仰天大吼,一声声吼叫渐渐化为了阵阵龙啸,那墨色长发也在震慑而起的风沙卷袭中褪成火一般颜色,骤睁的火红眸子渐渐放大,一对摄人心魄的龙眼在火焰之中凝实。
只见那火红巨龙鳞须飞舞,气势汹汹,摆动着熊熊燃烧的火尾急冲而下,破开一障障雾霭,深入谷底,痕轨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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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望着镜中龙野的身影,眼中露出爱怜之色。突然,她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出,将巨大镜子染上了密密的血珠,龙野的影像也一闪而逝。
“洛绮,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注定的命运,是无从更改的。”
她身后的黑衣男人说道,他右手那枚龙头戒指闪耀着冽冽银光,“纯血龙族和人界小子的儿子,本王倒要看看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袭碧纱的女子回过头,充满异域风情的祖母绿眼眸愤怒地瞪着他。波浪似的卷发从两侧披开,露出额间碧绿的宝石额饰。
“把我关在时空夹缝,让我与夫儿分离,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我的儿子回来救我的,他会来的!”
“你这么笃定吗,洛绮?”男人勾了勾唇角,“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和龙枭的目的——把他送入龙界,寻找炽龙心血——因为只有它可以救你们的儿子。
“可惜龙枭和藿襄当年费尽心思把另一枚龙戒送入人间,保住了短暂的‘和平’,如今为了他的小命,又把戒指给本王送了回来。
“可是你们一定不知道——独孤家族早就被本王清理干净了。
“整个龙界,不会再有一条炽龙。”
洛绮冷冷一笑,并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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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龙野早早地醒了过来,他从来都不贪睡,何况在这繁香撩人的床榻上。
他掀起帘子,所见景致与昨日却并无二致。
“啊咧啦咧,客人醒啦!”
“真是伤脑筋,这么快就醒了啊!”
“唔,他看见我们了!”
龙野探身往床下望去,却见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挤在床脚边,偷偷摸摸地说着什么,被龙野发现后,立刻露出想要掩饰而又惊惶不安的表情。
龙野不禁哑然失笑,他翻身下了床,走到他们身边。
“你们好,请问这里是哪儿?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三个孩子惊慌失措地抱成一团,害怕地盯着龙野。其中一个小女孩说道:
“真是伤脑筋,夫人交代不能告诉他!”
“唔,可是夫人说不能说谎!”
“啊咧啊咧,怎么办呢?”
三个孩子乱作一团,吵得这屋里竟有了几分生气。
龙野一笑:“那么,你们叫什么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唔,我叫御风。”唯一的男孩说道。
“我叫陌花啦,真是伤脑筋!”
“啊咧啊咧,我是念雪。”
“唔,可惜倾月还没有灵。”
“真是伤脑筋,夫人成天抱着倾月!”
“倾月?你们是风花雪月吗?”龙野轻轻一笑,“真是可爱的名字。”
“唔……不不不,这是夫人失去的孩子的名字!我们是花妖。夫人将我们栽种出来,赋予了‘灵’和夫人孩子的名字。”
“孩子?你们说的倾月也是……”提起那位妇人的旧事,龙野不禁来了兴趣。
“啊咧啊咧,夫人说她可没有那样的逆女。”
“真是伤脑筋,真正的倾月活得比谁都好吧?现在她可没有胖脚石了!”
“唔,你们别这么说。每次提起倾月,夫人都很忧伤。”
“啊咧啊咧,御风哥哥也偏袒她,明明把夫人害得那么惨……”
“好了好了,”龙野拍了拍念雪的肩,“小孩子更要学会包容与原谅别人。”
念雪别过脸,不再说话。
“唔,差点忘记了!”御风一拍脑门,“大哥哥,这是夫人交代给你的早饭,我们还要去给另一位客人送饭,就先走了。”
“这是伤脑筋,那位红衣姐姐被关在水牢里,又冷又暗,陌花不想去!”
“红衣姐姐?”龙野不知为何,猛然望着御风,急切问道,“怎样的红衣姐姐?”
“唔,”御风回忆道,“很漂亮,不喜欢笑,但对我们很温柔。”
“啊咧啊咧,她昨天晚上擅闯山谷,打伤了夫人,要不是夫人动用水牢阵法,还收不住她呢。御风哥哥为她说好话,难道又贪恋美色啊?”
陌花和龙野也立刻看向御风。
“胡说!”面对三人的眼光,御风气急败坏,“那个姐姐的确很好啊!”
“真是伤脑筋,哥哥你们再说下去,红衣姐姐就没饭吃了哦。”
“唔,那还不快走!”
三个孩子七嘴八舌地出了门,龙野也试图跟去,果不其然,又被结界挡了去路。
红衣姐姐……会是她吗?
正在他焦躁不安之时,一个妩媚彻骨的声音响起。
“小龙野,昨天晚上睡得如何?”
那狭长的眼眸里,闪跃刹那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