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来得短暂而热烈,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后,阳光又迅速占领了枝头的每一个缝隙。
山楂树上,一个小小的红色人影在枝头窜来窜去,忙活得不亦乐乎。
“婆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再玩儿上一阵呢!”女孩欢快地笑着,回头对树下的婆婆说道。
不知是不是在阳光下的原因,女孩的笑容明媚得刺眼——龙野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高傲冷漠的独孤九月。
他也见过独孤九月的笑容,微微弯起嘴角抑或以冷酷的弧度来压抑内心的委屈和愤怒,但绝不是发自内心。
龙野情愿她每天把脸板起,也不要看她露出那样让她自己痛苦的笑容。
树下做针线活的婆婆抬起头,担忧地皱着眉头:“九小姐,你已经在上面玩了一个下午。如果你是个乖孩子,就不该这样让你爹爹和娘亲担心。”
女孩吐了吐粉嫩的舌头,纵身一跃跳到她面前,火红的裙裾宛如绽放的玫瑰:“婆婆,我这里有好多果子,回去分给你们吧!”
“哎呦,我的牙可受不了这东西!你还是都拿给大人吧,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了。”婆婆收起她的针线活,白色丝绸上绣的是半朵牡丹。虽未完全绽放,也已显出华丽的姿态了。
“爹爹小时候?”独孤九月立刻来了兴趣,“爹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从来没和我说过呢。”
“你爹爹呀……”婆婆半闭着已经,仿佛是在从她头发花白的脑袋里,抽出残存的记忆,“他小时候可比你乖多了,老爷叫完成的事情,他从不拖沓。”
独孤九月噘起小嘴,不服道:“那他一定没我可爱!”
婆婆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而不语。
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两人都回头看去,只见独孤焚寂阔步走来。
“爹爹!”独孤九月立刻忘记了自己刚才对爹爹心生妒忌,像只小麻雀一般,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
独孤焚寂哈哈大笑,将她抱了起来,魁梧身躯上的盔甲闪耀这耀眼的光泽,乌亮的头顶不见一丝白发,如年轻时一般神勇无比。
“奶娘说的没错。九月,你太调皮了。”独孤焚寂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地说道,“在外面玩儿了这么久,你娘都担心坏了,快和爹爹回家。”
“我要爹爹背我回去!”独孤九月拉住他的胳膊,开始撒娇。
“大人,别太惯着这小丫头了。”婆婆在一旁说道。
“奶娘,我和九月都是你带大的,难道你还偏心啊?”独孤焚寂开玩笑道。
“就是就是!”独孤九月一边享受着父亲宽阔的后背,一边插嘴,“婆婆喜欢爹爹,不喜欢九月!”
婆婆哭笑不得,只好哄着她,跟着独孤焚寂回到府中。
傍晚的独孤府格外热闹,仆人们在大厅里穿来穿去,为他们的主人、也为自己准备一个美好的夜晚。
餐桌早已被美味佳肴摆满——这些珍馐全部都是出自独孤夫人之手,这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对丈夫女儿的关爱更甚于对她自己,她希望他们可以每天都品尝到她的爱意。
独孤雪姬曾经是独孤家族众多小姐中最出色的一位,因此被选中嫁给这位年轻神勇的族长。从各个方面来说,她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完美妻子。性格温柔却不软弱,举止端庄却不刻板,持家有道却不失高贵。独孤焚寂对她,与其说爱,不如说这种爱已经变成了欣赏和尊敬。
“九月,到娘这儿来。”独孤雪姬身穿一袭粉色绸缎长裙,微笑着向她招手。
独孤雪姬为女儿担心了一个下午,在见到她时,却什么也没抱怨、什么也没责问。
独孤九月反倒感觉羞愧了。
“娘亲,”这小家伙跑到她母亲的身边,拽着她的袖子不放,“您可不要生九月的气呀!九月以后一定会听话的!”
独孤雪姬温和地微笑着,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娘怎么会怪你呢?这里是你的家啊。在家里,无论孩子怎么调皮,只要她心地善良,父母都会包容她的。”
“娘……”独孤九月依偎在她身旁,咯咯地笑了起来,“九月最喜欢娘了。”
独孤焚寂走进屋来,将外袍递给守在门口的丫鬟,稳步走到她们面前。
“你们母女俩又在说什么窝心话呢?”
“爹爹,婆婆怎么不见了?”独孤九月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会儿,却不见婆婆的人影。
“是啊,夫君,今天晚上怎么没见到奶娘?”独孤雪姬担心地蹙起眉头,“她老人家生病了吗?”
“没什么大事,”他在她们身边坐下,“奶娘说绣花的线用完了,去城里买些。顺便给府里置办点儿物件,过几天就回来。”
“那就好。——九月,你又在做什么了?”
独孤雪姬轻轻拍了拍独孤九月的肩膀,示意她把手放开。
“爹爹的剑真好看!”独孤九月笑嘻嘻地避开了母亲,绕到独孤焚寂身后,一把拔出了剑。
独孤焚寂一惊——这把祖传的焚音剑,除了他无人能镇其锋芒——
“小心,九月!”
他猛然转身,却看见女儿好好地站在那里,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的样子。
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放声大笑。
“不愧是我独孤焚寂的女儿,辉夜堂后继有人了!”
当晚,独孤九月破例获得许可,抱着她仰慕已久的焚音剑睡觉。
“小月,明天就是你的生辰,没准有惊喜呢。”睡前,娘亲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她不知道,那也是最后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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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曦光透着一丝寒凉,从窗外斜巍巍地射了进来。独孤九月悠悠转醒,外面隐约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
她眯着眼睛,连叫了两声“婆婆”,又突然记起婆婆去城里了,便自己换好衣服走出房门。
她想了想,又倒回去,把独孤焚寂的剑藏在了床底下。
走廊仿佛长得没有尽头,通往庭院的大门罅着一道缝隙,光闪耀着,却好像永远也无法触及。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爹爹!”她突然叫喊了起来,跑向庭院里。
她看见父亲手握银剑,傲立在一片黑衣杀手之中。左臂搂着独孤雪姬,右手飞速挥斩着,银剑夹着火,献血如波浪般一层又一层飞溅。
独孤焚寂听见她的声音,猛然回头,几乎是把身后一片人一剑斩飞。
“九月?”
“小月——”独孤雪姬看着她,几乎是痛苦地喊了出来,“快跑——”
“爹爹,娘亲!”她大声喊道,“爹爹,坚持住,我去给您拿剑——”
“剑?”独孤焚寂的声音犹如坚铁,震慑天地,“焚音剑就在我手里,还需要什么?”
他大喝一声,横剑扫飞数人。血沾在他的脸上、头发上,他的眼神如同刚从地狱走出阿修罗。
不——独孤九月睁大眼睛,惊恐地不住摇头,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不是焚音剑。
爹爹手里的,绝对不是焚音剑。
没人比她更清楚,真正的焚音剑在哪里。
但她知道,自己最好什么也别说。她能感知到父亲的心念,他让自己不要说。
不要说。
突然,独孤焚寂闷哼一声,原来是被飞来的银钉打入了肩膀。
独孤九月心下一寒,她望见远远站在人群之外,那个发出银钉、被黑色覆盖着的男人。
风吹起他的面罩,她隐约看见一点银色,同他右手上那枚戒指一起散发着冷漠的月光。
独一无二的,高高在上的银。
他静默地站在远处,却仿佛一座大山般不容忽略。
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