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上勉勉强强睡觉过夜的千泽宇,其实根本没有睡着。
从自己的记忆笼统而观,自那个放走亚瑟的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试着往前走过了。原因好多,经历了很多世事的千泽宇甚至都懒得去想,反正这个夜晚那么难熬,不如,再去看看吧。
然后他翻身从树上跳下来,尽量不发出一丁点杂音。亚瑟仍然偏过头沉沉的睡着,果然是故土对他的吸附如此坚牢,千泽宇不再踌躇分毫,沉入繁复的时光。
——又这么简单的从这里逃离了呢
——若不是为了跟着试探你,我怎么甘心在这里待下去
【前夕】
日光眩眩。
爱琴海的波涛洗涤着即将腐朽的海岛。我穿着昨天用海螺刀消灭掉的那个人的衣服,自然而然地走在陌生的研究人员当中。他们的动作出奇的快,在岛屿边缘建造了一个庞大的蓝色建筑物,我偷偷试过,它坚硬的什么也弄不穿。安菲特利特此时也应该是很焦急的吧,毕竟她的儿子还在岸上,虽然还有很多幼小的族人,但他们可以说是赝品。
毕竟海神之子只有一个人。
她要我去找到亚瑟,并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他安全之后,就可以继续无忧无患的当着他的海神之子,然后我又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幕后英雄。
你以为我会甘心吗?好笑,我会比任何人都想你死,看着你被人类科学家们推进蓝的沁凉骇人的实验室,我无所事事地笑着。当我看见几乎算是劫后余生的亚瑟藏在小岛的树林里看着这里,我便乐呵呵的走过去。“海神之子阁下。”我向他敬礼,我像小孩子应该听不出我可以笑称为怨毒的语气。没想到亚瑟有些绝望的抱住了我的腿,几乎是哆嗦着好久才说完一句话,“大人。。。我。。。是不是。。。也会被抓走?”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生怕自己迷失在街头的孩子。“会哦。”我笃定并且带着点恶劣心思的笑了。
但是亚瑟好像已经恐惧的啥都听不见了,他以为的抱着我的腿,我还以为我可以潇洒的一抬腿把他甩开。嗯,我感到不妙的是他的眼泪全都蹭浸到我的裤子上,我捏着他的脸把他硬生生的扯开。冷嘲热讽道,“海神之子就是这么个懦弱的德行?”还不如我呢,这句话,我还是不敢说。亚瑟就像被电击了似的瞪着眼看着我,我突然有点心虚了,“走,我带你回去。”
带你回去?带你回科学家们那里去。
我几乎是拖着一脸颓丧和一头雾水的亚瑟,兴高采烈地走向科学研究室,亚瑟像是感应不到什么东西似的,愣愣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啊,快了,很快他们就会看见我和我带给他们的礼物了,对,还是限量版仅此一个的海神传人呢。
——停下
——放开他
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目的,没有人可以撼动我的想法。我固执的走着,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换回我唯一的仁慈。声音还在重复,带着我与生俱来熟悉的威严。
——停、下
没想到这两个字竟然命令我停了下来,我不知是谁再多管闲事,只觉得再也抬不动腿,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但是,我怎么可以就这么认输?为了被注意到我大声的吼叫起来,一个穿着衬衣的科学家很快注意到了我,后来的交易过程我迷迷糊糊,但是我清晰地感觉到,亚瑟就要被我送上死亡的征途了,我成功了,我终于要杀死海神之子了。
那天晚上,我却根本没有睡着。
我梦见在一个好像很古老的地方,一个和我年少时面容相仿的少年。他像是要改变我心底积累多年的仇恨,我嘲笑着反驳,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脑子也仿佛有一半控制不了。梦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少年背过身,几乎是跪在地上,表情痛苦的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的影子缓缓殆尽。这,是我自己吗?
如果是,那这是什么时候的我呢?
那个模糊的金发少年,是。。。亚瑟。。。吗?
怎么可能。
我喘着气大汗淋漓地醒来,眼见仿佛还弥漫着漫天的水晶花瓣,一片黑夜里,我觉得我好像摸不准我自己的想法了。或者是,我觉得我的思维开始被别人操控了。昏昏沉沉的,趁着夜色睡去。我心里想着,或者一觉醒来的天亮,就没有这种来自我自己心底深处的幻觉控制我的动作了吧。
啊,真是麻烦。
【覆灭之日】
然而事实却是,第二天一大早我鬼使神差的去那庞大的蓝色建筑物里面找亚瑟了。天知道这小子有没有罪有应得的被处理掉,那么无能,还相当海神之子。一开始我冷笑着与自己做着挣扎,死死的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可惜的是如同睡意一样不抗拒的力量是我几乎没法自由的干任何事,我开始明白,控制我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没错,就是昨夜梦中那个微笑着流着眼泪,却毫不留情地说出冷冰冰话语的人。
手轻轻地触摸在冰凉的建筑物外壁,我感觉到里面的人在忙碌地做什么,也仿佛感觉到来自大海深处的不详的震动。既然,我可以感觉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手就像深深的陷进外墙,仿佛它是柔软稀释的。我极力的想把手抽回来,然后若无其事的走掉,但是我的思维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波动,渐渐抽空的意识,我又看见了那个少年。
——你,不会愿意就这样离开的
——我?我当然会走掉,我可没闲心和小孩子吵闹
——但是我,舍不得
——这与我无关!
——怎么会呢?。。。我就是你啊。。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你啊
树叶悄无声息的长眠在脚下湿润的泥土,水晶花摇曳着飘下那些令人置若罔闻的花瓣。天边的山脉就像在注视着什么似的,深深的擎着愈发阴沉的天穹。金发少年的影子已经成为一个幻觉,远方的村落看起来永远无法到达。
——引他出来、离开这里
意识中说话的少年收起了盛气凌人的表情。勾起一个苦笑,然后他的影子在风中瓦解。
——只要他好好活着的话,你一百年之后,还会见到他的啊
——这是我重蹈覆辙多次的目的,绝对绝对不可以在我自己的仇恨手里毁掉
我好像明白了,我,是那个少年的以后,他的仇恨。
血的颜色融化了天幕,融化了树林,融化了这个悲伤的岛屿。腐蚀着人心的海腥味愈发刺鼻,我果然还是莫名其妙的,敌不过曾经的我自己,我拼命的融化那坚实的墙壁,躺在白色手术台上的亚瑟就像惊醒似的支撑起半个身子,小心翼翼的向我伸出手。
——你是来、就我的吗?大人
——是,我的海神之子。
或者说,是很久以前的我想救很久以后的你。
岛屿沉默的时候,我望着天,亚瑟应该已经和蒙哥马利一起逃离这里了吧。
我不想走了,我也没法走了。
于是转世轮回在这里终结。
我将成为别人。
岛屿在惊涛骇浪中颤栗,这里的一切将深深的埋葬在大西洋的海底。
——转世千年,原来就是为了护你度过此劫
——下一个我,或者说那个根本不是我
——会遇见你吗
血色的世界缓缓的滋生出透明的花朵,它们在狂风骤雨中祈祷。
——我恍惚间相信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