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结束后，陆文宇病愈出院，回到公司上班没几天，就被苏恺叫到了销售部开会。他走进会议室，发现还有华中区的销售人员，不一会儿，李浅也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部门的李浅。这两位是华中区销售经理章铭和销售代表徐哲。人都来齐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吧。”苏恺简单给他们几个人做了介绍，就示意徐哲打开了投影仪。
“等等。”章铭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李浅，随即转头质问苏恺，“你就派她来支持我们这个项目？她是新员工吧？而且据说刚捅了一个大娄子，你让这样的人参与进来是什么意思？搞砸了谁负责？”
“我负责。”苏恺淡定地开口，“就因为她是新员工才更需要历练。而且这次的项目是你们华中区主导，我们华南区配合，又要和研发部合作制定解决方案，她之前在研发部轮训过，对产品也很熟悉，还可以配合你们的工作协调时间，是最适合的人选。”
“她是最适合的人选？”章铭嗤笑了一声，“冯琴一走，你们华南区就没人了是吧？”
李浅看到苏恺的面色一冷，不过只是瞬间就恢复如常，甚至还淡淡笑了笑：“是啊，我们现在的人力配备还真是捉襟见肘了，哪像章哥你那么富裕。既然你都看出来了，要不调几员干将过来支持兄弟一把？不瞒你说，就连李浅，都已经被我们这边的重点客户盯上了，我还指着她去前线给我冲锋陷阵呢。你要真看不上就算了，省得到时候她还抽不出身来。”
苏恺说罢就让李浅站起来，打算让她出去。一直坐在旁边的陆文宇连忙拦住李浅，开口说道：“章经理，我建议还是让小李留下来。她在我们研发部轮训了一段时间，做事挺仔细认真的。这个项目我也会亲自跟进，所以你放心，一定不会搞砸的。”
连陆文宇都帮着劝，章铭也就没有再坚持。李浅被他们这几个人当作货物评论了半天，面色已经涨得通红。章铭当然知道丢合同那件事主要责任不在李浅，本就是拿她当幌子来和苏恺打嘴巴官司，现在看着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都快被他们说哭了，心里也有些尴尬，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先让她上吧。反正她要是不行苏恺你立马给我换人！”
苏恺没回应，只是示意又羞又窘站在那里的李浅坐回原位，倒是陆文宇给了李浅一个鼓励的微笑，险些让她忍了半天的眼泪落下来。李浅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镇定心神听徐哲说起项目情况来。
华中区的重点客户新联公司业务发展迅猛，需要扩充网络，就想多买些设备以满足更多的业务需求。本来新联公司用的都是日昇的设备，经过华中区销售团队上半年的努力，他们开始逐渐接受唯信的产品，并打算将TS系列产品引入当前的网络中。但唯信的产品和日昇的设备并不兼容，而客户想扩容的这个网络又相对比较封闭，难以划分出明显的楚河汉界，所以章铭就通过客户高层关系运作，引导客户用唯信的产品替换掉网上日昇的设备。
章铭之所以敢这么操作，是因为他给客户算过一笔账——虽然现在全网换掉日昇的设备需要付出许多资金，但从长远来看，唯信的TS系列产品的持续运营能力很强，可支持板件扩容而不用新增设备，比日昇的产品能支撑更多的业务需求。虽然不敢说“一劳永逸”，但这次新联如果买了唯信的设备，至少在未来五年内都不用再频繁购买设备扩容网络，先不谈费钱的问题，单说新设备的加入就有可能会影响网络的稳定性，给业务经营带来风险。而且，唯信的TS产品在节能省电方面比日昇的产品更胜一筹，维护成本也更低一些，所以综合来看，用唯信的产品替换掉日昇的网络还是划算的。
为了打消客户的疑虑，章铭还专门带着徐哲在新联公司搭建了一个实验测试环境，向客户论证了他这套解决方案的可行性。现在新联公司已经基本接受了他的建议，愿意购买唯信的产品替换日昇的网络，但要求唯信降价，而且，降的幅度非常大。
新联公司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拿日昇的设备说事——旧设备现在还可以用，我们本来不用替换的，也没这个资金准备。现在既然全网要换上你唯信的设备，那你怎么也得给我打个折。无论你后面的省钱方式吹得怎么天花乱坠，但现在我们新联就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买新设备，所以，你们唯信把产品卖便宜点吧！
项目好不容易运作到了这一步，新联又是唯信在华中区的重点客户，章铭是无论如何不肯放弃的。但新联要求的折扣实在太低，就算唯信为了日后在新联的格局咬牙亏这一笔，一旦这件事被透露出去，其他客户都要求按照这个价格买唯信的设备的话，唯信肯定是撑不住的。
杨国锋接到章铭的求助后，想到新联在深圳有分公司，最近苏恺带领的华南区销售团队正好在参与这家分公司的项目，所以他让章铭和苏恺合作。看能不能把华中区和华南区新联公司的项目一起捆绑销售，和客户再谈谈价码。
李浅听到这里不禁有些诧异地看了苏恺一眼，新联分公司的这个项目她听林娜提起过，好像前期的拓展工作都是邓宏做的，就算要找新人帮忙跟进，也应该找林娜吧，苏恺怎么会把自己派过来？难道她不用去跟广通的项目了？
这次开会就是简单介绍一下情况，并没有分配太明确的工作任务。散会之后，苏恺把李浅单独叫进了办公室，问道：“怎么，刚才会上有什么问题？”
李浅心想苏恺果然太厉害了，刚才她看向苏恺时，他明明看起来在专心致志地听徐哲讲项目情况，原来还是察觉到了她偷偷扫过去的目光。
“这个项目，我听说之前的负责人是邓宏？”李浅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她一直记得上次在巷子里看到邓宏还赌债的事情，潜意识里并不愿意和他起什么冲突。
“他之前是做了一些工作，但现在他手里有别的项目，这个项目是华中区主导的，所以就让你从旁协助一下。我会找邓宏把相关资料要过来给你，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随时来问我。”
“哦。”李浅点了点头，她想起上次去拜访广通的客户时，苏恺曾经让她对偷拍资料的事情保密，就连冯琴也不要告诉。现在这个项目又让她绕过邓宏，莫非，他对邓宏起了疑心？
晚上回去，李浅问林娜：“你是不是把邓宏赌博输钱的事情告诉苏经理了？”
林娜愣了一下，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苏经理找你了？”
李浅本来只是试探，没想到居然猜对了，她有些不赞成地皱起了眉头：“你真说了？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呢，你怎么就和苏经理说了？”
“我也不是主动跑去告密的。”林娜有些委屈地解释，“是之前苏经理问我都跟着邓宏跑了哪些项目，我回答得比较少。邓宏这段时间都神神秘秘的，经常出去都不带着我，我猜苏经理也发现了，来找我无非也就是确认一下。而且我也没胡乱猜测，只是把那天我们俩看到的场景告诉了苏经理而已。”
林娜说完了，看到李浅还是一脸沉默，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苏经理今天找你确认了吗？”
李浅摇摇头：“他没和我提邓宏的事情，只是把新联深圳分公司那个项目交给我跟进了。我记得那个项目之前是邓宏带着你跑的吧？”
“对啊。上周我还跟着他去了一次分公司那边呢。”林娜也有些惊讶，“苏经理把这个项目交给你了？那项目资料怎么办？他让你找邓宏要吗？”
“他说他去要了给我，以后有问题也直接和他联系。所以我才奇怪，他是不是对邓宏有了戒备？”
“那肯定的。赌徒是最容易被人收买的，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我们公司曾经挖出来好几个商业间谍呢！”
“真的假的？”李浅瞪大了眼睛，“我们公司有商业间谍？”
“当然啦！你不记得我们销售培训上的那些课程了？不是反复强调要注意保密什么的？我听说以前我们的项目报价曾经被日昇的人查得一清二楚！你说这不是有间谍是什么？”
“那也不一定是间谍吧。”李浅小声咕哝，她想起上次在刘建军办公室，他暧昧地帮助他们偷拍日昇资料的事情。
“你说什么？”林娜没听清，李浅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对了，我接手新联项目的事情，你就别和邓宏说了吧，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林娜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即对李浅笑起来，“不错啊，发现你现在开始长心眼了！”
李浅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小心谨慎了？
苏恺找邓宏要来了资料，李浅看了项目情况后发现，她要是邓宏，她也愿意把这个项目让出去——唯信在新联深圳分公司的格局实在太差了，几乎就是一片空白。邓宏带着林娜去了几次，见到的最高层客户就是分公司管网络建设的一个高级工程师，而且也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看到这种情况，李浅傻眼了，这客户关系压根没建立起来，邓宏出马都只能见到一个工程师，那她去拜访客户能见到谁？机房的技术人员吗？
而且这次唯信要参与的是新联深圳分公司的一个新建项目，虽说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业务，但也要实现和其他网络的数据交换，可其他网络的设备都是日昇公司的，李浅还记得华中区的销售经理章铭曾经说过，现在唯信和日昇的产品是不能互通的。
左思右想之下，李浅越来越沮丧——且不说她一个销售新丁去啃这么一块硬骨头难度有多大，即使自己费死劲儿把项目给拿下来了，后面又该怎么办？如果不替换掉日昇的设备，新联其实压根儿就用不了他们唯信的产品。难不成他们也要效仿华中区的做法，逼客户全网替换掉日昇的设备？
苏恺听完李浅的分析，摇了摇头：“新联深圳分公司是不可能替换掉日昇网络的。他们和日昇的关系非常深厚，而且很多业务也是和日昇的产品捆绑在一起的，现在就算给我们，我们也不见得能接下来。所以我们只能一点点蚕食，这次如果能撕破一个口子，钉颗钉子进去，就已经是成功了。”
李浅知道“钉钉子”的意思，这是指在竞争对手的优势区域内，放进去哪怕一台设备，然后在这台设备上一点点扩容，逐渐延伸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前唯信和日昇公司曾经很多次用这一招逐渐改变了整个网络的格局情况。
“但我们的产品和日昇的并不能互通……”
“这点你不用担心，研发部那边正在研究日昇的产品，说不定马上就能开发出能互通的设备了。”
李浅听到“研发部”几个字心头一跳，有些迟疑地问道：“是陆经理在主导开发吗？”
苏恺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他要加入我们这个项目组的原因。所以，你放心去拓展，只要你能把项目拿下来，研发部就一定能交出我们需要的产品。”
只要她把项目拿下来，苏恺就一定会逼着陆文宇交出产品。就像之前广通项目要的新特性一样，只要他们销售部需要，哪怕陆文宇拼掉半条命，也是一定要把设备调通的。
李浅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应该公私分明，也知道销售部和研发部历来就是这样“合作”的，可一想起陆文宇大病初愈后单薄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容，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成为那个抽鞭子的人。难道她取得的成绩，真要用他的呕心沥血来成全？
晚上回去后，李浅和林娜谈起自己心里的纠结，林娜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就别替陆文宇瞎担心了，先想想自己能怎么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吧！我找邓宏侧面打听了一下，听他的意思，客户让我们参与这个项目多半只是为了把日昇的价格压一压，根本就没有真让我们分一杯羹的意思。现在华中区想拿总公司的项目捆着我们这个一起销售，我们真进去了估计也得脱一层皮，没准还要半卖半送，用现在的产品肯定会亏得血本无归。这种情况下别说陆文宇得开发出来和日昇互通的设备，就是让他专门为这个项目定制一个产品都是有可能的。”
“还要专门定制产品？”李浅吃了一惊，“一般不是只有对重要客户才会量身定制吗？”
“切，这种对外宣传的说辞你也信？”林娜不屑地白了李浅一眼，“那种当然也有，可为了竞争而开发出来的产品更多。你之前不是参与了研发部一个特性的开发，别告诉我那个特性和竞争没关系。”
李浅默默地垂下头，林娜说的就是广通的那个新特性，她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是再清楚不过那个特性的由来，那正是在他们掌握了日昇的产品资料后制定出来的开发策略。回忆起前段时间陆文宇他们日以继夜地全力开发，严军在陆文宇病发入院后还在床前和他讨论工作……她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她果然是太天真了，怎么会以为凭自己的心软就能减缓陆文宇的工作压力？除非他们销售部压根儿不需要这样的产品，否则只要高层领导一声令下，陆文宇在重压之下必然得拿命去拼。
一周后，李浅拿着项目报告书来找苏恺。苏恺看着她十分明显的黑眼圈，有些讶然：“你熬夜想这个项目的拓展思路？想到好办法了？”
李浅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是熬夜想了好几天，可也没想清楚我能怎么搞定客户。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拿到华中区新联的项目，也不会影响我们唯信的整体报价。”
“哦？说来听听。”
“这次华中区项目的主要问题在于客户认为白白浪费了日昇的设备，所以想让我们卖便宜点以补偿他们的损失。而新联深圳分公司是日昇的优势区域，我们估计很难进去，也许客户让我们参与只是为了压价，最后还是会选日昇公司的设备。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不降低我们对新联总公司的报价，但从报价单中扣除一部分金额用来‘购买’日昇的旧设备，再把这些旧设备卖给新联深圳分公司？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拿到新联总公司的项目；二来不影响我们的报价；三来，虽然我们这次没有拿到新联分公司的项目，但也没让日昇赚到钱。等研发部那边开发出来了能和日昇互通的产品，我们就能以新联总公司的网络为基础，慢慢引导分公司逐渐换上我们的设备。”
李浅说得很慢，她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重温了所有销售培训教材里的案例，又冥思苦想了四天，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这个办法最大的问题显而易见，那就是华南区相当于主动放弃了这次在新联深圳分公司的项目，但优点也十分明显——相信客户很难拒绝这样的诱惑。所以，李浅还是想赌一赌，也许，苏恺真能以公司整体利益为重？
苏恺一边听李浅说一边慢慢坐直了身体，虽然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泛起滔天巨浪。其实最开始让李浅来支持新联的这个项目，他并没有对她做多大指望，只是因为冯琴和邓宏的事情，让苏恺实在无法确保现有团队人员谁是真正干净的，而李浅一个新员工，相对来说危险性要低很多。再说了，这个项目主要是帮华中区挣业绩，就算李浅真出什么问题，或是项目没做成，对苏恺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所以他才会不顾章铭的反对把李浅拉到这个团队里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