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大门,陶兮初埋着个头急匆匆地正往家属区走,就听见身后传来犹豫的一声:
“嫂,嫂子?”
陶兮初听得出,这是自己那已故的“丈夫”身前手下边儿的一个胖胖的年轻士官,前几天她来处理“丈夫”后事的时候他一直热情地跑前跑后,要说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熟人的话,也就他一个了,如果这也算熟的话,叫什么来着?哦,肖天航。
陶兮初很不情愿地站定,但还是尽量从容地转身回以一个尽量合适的微笑,才发现肖天航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人比肖天航高出大半个头,看样子没个一米八五也差不了几毫米,身型挺拔,和旁边的又矮又胖的肖天航形成鲜明的对比,看看军衔,两杠三星,上校,样子倒挺俊朗,就是眼神有点冷,双手揣在冬常服的裤子口袋里,和肖天航一起,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对于这个人,陶兮初总结了一下,两个字,面生……
面生的意思就是,没什么好防的。毕竟她现在只要做到不让认识自己的人认出自己就足够了,不过天高皇帝远,这些人个个认识总司令员不足为奇,能碰上一个认识总司令员小女儿的,这概率低了去了,所以她也不怎么担心。
要说相处了也小十天儿了,肖天航既然还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当然是有原因的。
一个月前的一次发射任务中,武技师在护线的时候遇到雷雨被雷电击中不幸牺牲,整个基地都笼罩在一层紧张而悲恸的阴影里,从自己参军入伍以来,五年时间里,从没出什么事故,这次武技师的牺牲,甚至惊动了北京的司令员,他曾亲自来基地慰问大家,本想也慰问一下家属,没料想联系了家属后却迟迟不见他们出现,催了几次也没用,后来司令员只好先回去了,临走前还专门交代了要好好处理家属问题。直到一个多星期前,武技师的妻子才来到部队。
一想到嫂子抱着武技师的骨灰盒掩面痛哭的画面,肖天航心里就一阵发紧,他跟了武技师也快三年了,武技师平时话不多,对专业上的事情一向亲力亲为,不管什么时候去技术室,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三年来他只看到武技师回了一次家,还是今年夏天的时候,也从来没见过嫂子来部队,他把他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航天事业。
直到昨天,嫂子在肖天航的眼里还是一个头发胡乱盘着,一身肥大的花布棉袄配上浅灰色棉裤,穿着脏兮兮的手工棉鞋的农村女人,肖天航一度不相信武技师家里居然清贫成这样(这一点也怪不得肖天航,陶兮茉在帮小妹整理此行的行装时看到这套“装备”就嫌弃并提醒过陶兮初有点过了,但她执意坚持,用她的话说,不可怜到那个份儿上,他们能答应她提出的要求么)。
他还清楚地记得基地领导站在嫂子对面问她还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部队会尽量帮她解决时,她楚楚可怜又声泪俱下地说想留下来,她说她因为要照顾瘫痪的公公从来没有时间来男人工作生活的地方看一眼,现在虽然他走了,但她觉得在这里她能感觉到他还在云云。这年头这些画面也太难见到了,跟劣质电视剧里的苦情戏一样,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肖天航一定会觉得惺惺作态,可是眼前这位是武技师的妻子,看着便顺眼不少,他不止一次在心中怜悯这样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肖天航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觉得嫂子太可怜了,嫁给了武技师,没有得到一个女人该有的宠爱,却一进门就挑起了照顾家里的重任,年纪不大又没了男人,真是命苦。
部队领导虽然有些为难,但想到武技师本早就到了家属随军的条件,只是一直未见他申请办理家属随军手续,现在虽然他人不在了,但是家属的条件倒不为过,最重要的是司令员临走前有过交代,于是便给了她一套一居室的士官家属房,答应让她住下。
可是!可是!
肖天航在心中呐喊。
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真的是那个在他印象里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老老实实的农村妇女吗?
别说肖天航一脸不可置信,就连他旁边的那个冷峻的男人,眼神里也掠过一丝惊讶。
此刻的陶兮初,哦不,在肖天航眼里,她应该是那个叫兰芬的嫂子,又黑又长的头发被分成两股分别垂在胸前两侧,虽然被陶兮初故意弄乱,但毕竟之前仔细搭理过,看起来倒平添了几分慵懒的气质,齐刘海此刻正安静地垂在额头上,晚风吹过,刘海轻轻晃动,摩擦得陶兮初眼皮痒痒的,不自觉地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卡其色韩版大衣里面是一件浅黄色连帽卫衣,再往下,酒红色的加厚运动裤配上卡其色雪地靴,她只是随意地在不远处站着,夕阳从身后洒过来,整个身体轮廓被镶上一圈金灿灿的边,灵动而生气勃勃。肖天航不惊咋舌,昨天还是看起来奔三的女人,今天看着怎么像,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呢?
重点是,之前怎么没发现,嫂子原来这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