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念书的时候也穿军装,知道腰带上的‘PLA’三个字母是什么意思吗?”见背上的陶兮初没有反应,褚南东偏着头抖了逗肩膀。
“知道,People’sLiberationArmy。”陶兮初哭得有点虚脱,此时正趴在褚南东背上,耷拉着脑袋不情愿地回答。
“错了。”
“嗯?”陶兮初撑着褚南东的肩膀抬了抬脑袋。
“是‘漂亮啊’。”
陶兮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重新把脑袋放回褚南东结实的肩膀上,轻笑了几声,圈着他脖子的两只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他这是在讲笑话么,为了逗我开心?
被陶兮初抱得更紧,还有她微热的气息扑在脖子上,感觉痒痒的,麻麻的,褚南东觉得,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还不错。
褚南东又讲了一些笑话,也摆了一些部队里好玩儿的人和事,陶兮初刚开始还“嗯”、“啊”地反应反应,到后来直接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扑在褚南东脖子上的鼻息逐渐平稳起来。
褚南东失笑。
真是没心没肺啊,刚受了那么大委屈,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说睡着就睡着,也不顾他这个贴心哥哥一路辛苦背着她,睡得倒挺心安理得。
半个小时后,褚南东终于把陶兮初背到了自己位于X市的一套三居室里,这里还是自己刚来X市时购置的,十天半把月的也回来住住,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背着个女人来这里。
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屋子里有股淡淡的灰尘气息,褚南东皱了皱眉,径直将陶兮初背进了主卧。
褚南东背着陶兮初弯下腰,腾出一只手来将防尘罩揭开,轻轻地将她放到自己的大床上轻轻地为她脱去外套,又从衣帽间里取出干净的被子为她盖上,然后才起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干净雪白的毛巾在热水里一过,捞出来一拧,褚南东小心翼翼地为陶兮初擦掉满脸脏脏的泪渍。
温热的触感让陶兮初觉得舒服,她懒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安稳地继续睡着。
因为在夜晚的寒风中吹得太久,陶兮初粉嫩的脸颊上爬满了细细的红血丝,褚南东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上来回蹭了蹭,没有异物感,仍然光滑如凝脂。
他又理了理她缠在脖颈上杂乱的长发,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拨到身体两侧,精致的耳郭和白皙的脖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张半透明的纸,他想去触碰又怕弄伤它似的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
褚南东继续为陶兮初擦拭了她冰冷的双手,还用湿热的毛巾裹住暖了一会儿,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走到门边关上灯,就着窗外浅浅的星光,他又将目光在陶兮初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轻轻带上门去了客厅。
此时的褚南东,心是宁静的。
但是再次回到卫生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平静而满足的表情,心里却突然被什么刺痛,这不是他该有的表情。
“哗啦”一声,落地窗前拉起的厚重窗帘已经安分地垂在两边,星光洒进来照在褚南东的身上,更显得挺拔硬朗。褚南东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他就这样一只手揣在军装裤子口袋里,一只手夹着香烟,深吸一口,放回腰间。
烟雾缭绕间,他的思绪也飘得很远,耳边也传来那熟悉的争吵声。
“我不走!我的小伙伴都在这里,为什么要走?”
那是十岁的自己的声音。
“南东,你还这么不懂事?非得惹妈妈不高兴?”
那是年轻的母亲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走?爸爸还在这里!”
“一抔土而已,你需要更好的环境学习,你爸知道我的良苦苦心他也会同意的,赶紧收拾东西。”
“去那个男人那儿吗?妈!爸才刚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说过,你需要更好的环境!你要是不愿跟我走,就别认我这个妈!”
褚南东掀开离落地窗最近的沙发上的防尘布,将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也陷进黑暗里。
他很少去回忆那段灰暗的过往,但这段对话却经常出现在他脑子里,无论是清醒的时候,还是熟睡的时候。
自从十岁离开北京去了武汉,他的生活里就只剩两个字,学习。开始他很排斥,毕竟还是在最贪玩儿最放肆的年纪。也是在那个时候,母亲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从此以后,他的生活里不再有朋友、假期、娱乐和眼泪,他的生活里,仅剩的,只有复仇。
他被要求在考试只能拿第一的前提下参加诸多培训课程,这其中最被要求严格的是格斗和心理训练,他还被要求考最好的中学,初中时甚至连跳两级只因为母亲欲求速达。
那些日子对他来说是灰暗的,但时间久了,好像一切也变得习惯,变得理所当然,自己似乎就是为了那两个字而活着,否则人生就失去了意义。
然而大学他却去了西安,以他的能力任何一所一流高校都不在话下,母亲却坚持不允许他考去北京。虽然多年的训练已经让他过早地成长成一个沉稳内敛且颇有城府的人,但母亲对那个年纪的他还是不放心,并不允许他过早地回北京。
二十一岁,他作为国防大学的硕士生重返北京时,北京对他来说却只是一个能够让他变得更强的地方,一个能帮他尽快履行人生使命的地方,至于从小生活的大院儿、一起玩耍的伙伴以及总是爬在他背上不肯下来的小跟屁虫,都被仇恨和时间消磨殆尽,他不肯记得,也不允许记得。
他后来也知道了,母亲并不爱那个男人,正如她所说,他需要更好的环境。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她没有信心将他培养成将来足够撼动仇人的强者,所以母亲才背负流言,忍辱负重,用自己的尊严换儿子的前程。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听从母亲的安排。
他还清楚记得三年前母亲病危,他急匆匆从北京赶回武汉,母亲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扯着他的军装衣角,瞪着凹陷得恐怖的双眼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就断了气,而眼睛却仍旧瞪得大大的,他知道,母亲不甘心。
“为你父亲,报仇。”
今晚的褚南东想了很多,从前的记忆如奔涌的洪水再次席卷他的大脑。他很少这样失控,这样让自己的大脑和灵魂再次被记忆痛噬。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更冷更硬,因为他发现,已经很多年不曾心软的他,今天却心软了,很多年不曾心痛的他,今天却心痛了。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状况继续下去。
今天发生的事本应是他掌控之中的。
安排陶岭越和陶兮初偶遇,促使陶兮初假冒遗属的事情曝光,从而达到刺激陶岭越和父女反目的目的。
可是他却发现,有些事他失控了。
比如陶兮初被扇耳光时自己被揪着的心,比如陶兮初抱着他痛哭时他像被施了魔咒般想要紧紧地回抱她,比如看她安稳地在自己背上睡着嘴角那掩藏不了的浅笑。
再次站起身,褚南东已经恢复了他冷峻苍白的表情。
他掐灭了手中仅剩的烟蒂,冷眼望向主卧紧闭的房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