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怕。”年幼的我扯着父亲的衣角，哆哆嗦嗦地藏在他身后。
“不怕，京儿，我在呢。”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的男子一脸宠溺地摸摸我的头，“村长不是说那场大火已经熄灭了嘛，一切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我怕的不是火。”我怯生生地望着父亲，“我能听到一阵鼓点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叫声。他好像想告诉我些什么，可是我听不清。”
父亲听到这些，迟疑着望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
“海京，你肯定是困了，听错了。”父亲说完，就把我抱上床，用被子把我的身体盖严实。
“爹，不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还想狡辩些什么，但父亲却不再理会我。他急匆匆地披上外衣，迈出门去。
我不甘心。
在他走后，我也悄悄穿好衣裳，尾随出去。
他去了义庄，我知道，现在义庄里存放的，都是在后山发现的焦尸。
我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后，从缝隙中观察着里面的动向。
村里所有的成年男子几乎全在这里！
“赶紧把它们掩埋了吧。”一位五大三粗的男子喊道，他是村中有名的猎户。
“不行，我们得弄清楚它们断臂的原因是什么。你们是没见到他们摆出的字有多诡异。”一身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第一个带头反对，“这样莫名其妙地掩埋了，官府查到咱们头上不好交代。”
“是啊，小李说得对！”
“还是赶紧埋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村里的人为此争论不休，就连平时最睿智的村长，也没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我却看到，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一缕缕黄绿色的气体，从那些焦尸的身上散发出来，侵入他们每个人的口鼻。紧接着，我又听见那些鼓点声和尖叫声。我的头很痛，此刻我非常想喊他们离开，但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响。
我无助地看着他们，昏昏沉沉地睡去。
“爹，快走，快走！”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额头全是汗水。
身边依旧是杂乱的松林，我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但体力已经恢复很多。
提到父亲，我突然想到他临死前给送我的遗物。
这赫然是一件制作精良的罗盘。罗盘的表面镀着一层黄金，盘面上每一卦都是用黑漆注明。我算卦的时候，这罗盘也可谓是我的得力助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罗盘怎么看都是宝物，那些大户人家才愿意相信我是个半仙之体。
我在腰间摸索，然后掏出一块破布包裹的罗盘。这么多年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而且如影随形。它跟随我十余载，依旧是那么精致，就跟我父亲送给我时一样。
它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在这荒郊野岭中，我必须找到一条远离齐州城的道路。但愿捕快今天都腹泻不止，可千万不要追查到我。
其实未经过符咒加持的罗盘就是一个纯粹的寻找方向的工具。我借助罗盘的指引一路向南，等离开齐鲁之地，我就得想方法联系上普净再作打算。
齐州四面高山林立，我折去一柄枯枝作为手杖，步履蹒跚地越过无数山峦。幸运的是父亲的罗盘及其精准，一路上都未受到任何干扰。
不知不觉间，天空飘散起悠悠白雪。温度转暖使我的心情大好，脚步也快了许多。这些日子我都是白天休息，夜晚赶路。不是因为我怕被抓捕，这崇山峻岭里捕快也懒得搜寻。我怕的是我在夜里一闭眼，脑海里就全都是那账房先生找我索命的画面。
我不怕鬼，我也不相信人死了就会变成厉鬼的说法，但我依旧恐惧着什么。
也许，这就是人吧。
拖着饥肠辘辘的身躯，辗转于各个山峦之间。两天未进食的我，随手抓起一把树下的杂草，犹豫再三，还是强忍着将其咽下。
就在我痛苦地吞咽野草的同时，一股香气渐渐涌入我的鼻腔。这是烤肉的味道！我沿着香气的方向，望到了远处依稀的炊烟。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野狗，没有丝毫犹豫，连滚带爬地就顺着香气跑过去。
很快，我就看到了烤肉。那是一只整羊，已经通体被烤的金黄，不时还渗透着油脂。
我咽着口水，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吃到这只羊。
围坐在烤羊四周的是十几名衣衫不整的年轻人，不用说我也知道，他们就是这附近的地痞流氓了。
“据说三爷地盘的酒馆死了一位账房先生。”一位混混边喝酒边说道。
“我知道，那家伙胆子也真大，三爷的地盘也敢杀人。”
“我听说他是因为要买酒。”
“哈哈哈，想在三爷那老酒鬼的地盘买酒，真是自寻死路。”
一阵哄笑过后，那几个地痞拿起刀，开始分食他们的烤羊。
我听出来了，他们所说的那家伙不就正是鄙人嘛！
想到此处，我赶紧从地上挖起一把土，把脸上的面容全拿泥垢遮住，然后又把本来就破旧的衣服撕扯得破烂，活脱脱变成了个小乞丐。
“谁？”
撕扯衣服的声响被其中一人发觉了，他举着刀，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知道已经没有办法隐藏，就直接大摇大摆的走到他们面前。
“各位大爷，我是这附近的一位小乞丐。”我用哀求的眼神望着这群地痞，“小的已经很多天都没吃饭了，还希望几位大爷能赏口饭吃。”
“哦，原来是个乞丐啊。”举着刀的大汉见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顺手把刀扔在地上，坐回到他的位置。
“你想吃烤肉吗？”一位大约三十岁的男子斜眼审视着我，我想他应该就是这些地痞的头目，“想吃肉也行，拿钱来吧。”
说着他还把一块羊腿凑到我面前。香气涌入鼻腔，我不禁又咽了一口唾液。
“大爷，您就饶了我吧，我没钱。”我央求。
“那就对不起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善人。喂你吃还不如去喂狗。”说完那男子还哈哈大笑，其他小弟也附和着讥笑起来。
“那就对不住了！”我趁他们大笑的时候，迅速从怀中抽出尖刀。然后一把扥住距离我最近的混混的头发，将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混混没料到我会突然发狠，惊慌的手脚都在颤抖。
“你想做什么，我…我告诉你我们人多，今天我死了你也别想走。”
“我只想吃点肉。”我想此时的我已经具备了杀手的气质，冰冷，凶狠。
其他的地痞纷纷有些慌张，只有那头目依旧在啃食他的羊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根本就不是乞丐。”那头目边咀嚼着羊肉边说道，“正常的乞丐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汗臭，但你身上没有，你身上只有泥土的气息。”
他的分析，有理有据。看来我低估这群地痞流氓的智商了。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就是激怒三爷的那位小哥吧，怎么，流浪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说呢。”我点头表示肯定。
听到我承认身份，那些小流氓又炸开锅了。他们几乎以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偶像一般。
“好！”那头目说着切下一块羊排，递到我的身前，“我慕达最欣赏有胆识之人。兄弟，放心，我们不是三爷的人。我平生就爱结交侠义之士，那阴三爷因为个人喜好，就强制西城所有的酒都只能供给他一人，简直是无法无天！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慕达豪放的大笑，接着给我递上一碗酒。
我也没和他客气，放下那混混，收起尖刀，便一饮而尽。
“爽快！够豪气！”
慕达拍手称赞，那些小弟也随声附和。
我们这一餐一直吃到日落西山。我们吃着羊肉，喝着酒，讲着天花乱坠的故事。慕达是个性情中人，不时还喜欢作一首雅诗。
这种江湖人的豪情，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那一晚，我喝的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逐渐清醒。
当我醒来的时候，慕达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我感觉有些不舒服，起身才发现原来我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被丢在一旁，散乱的丢在草地中。而我的身边，留着一张纸条：
“少侠，钱袋先借我等一用，后会有期。”
这群王八蛋！
幸好他们只拿走了钱袋，罗盘和匕首都原封不动地放在我的衣服上。他们还给我留下了一块油纸包裹的东西。我打开一看，是一整只烤熟的野兔。
这就是江湖，我们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谈天。
但他们依然会抢走我的钱。
他们也只抢走我的钱。
在乱世，这也是种情谊。
风餐露宿的感觉，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体验过。
那只野兔我舍不得吃，每天只敢吃上一小块。
身无分文的我，继续扮作乞丐，往南方前行。
我不敢行官道，只能在隐蔽的乡路中徘徊。遇到村庄的时候，偶尔能捡到一些吃剩的粗粮，运气好的话还能吃到菜叶。如果一连几天没有遇到村庄，那也只能吞食野草充饥。
人在失去的时候，就会觉得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很美好。
我开始想念师父从湖中捞出来的鱼、想念九娘炖出的飘香的肉、甚至想念灵隐寺那些有滋有味的素食。
如果说这种饥寒交迫的体验能带给我什么益处的话，那就是我的身体不仅没有因此消瘦，反而更加健壮。我可以徒手爬上数十米高的树，只为捕捉山鸟；我甚至尝试过捕捉林间的野兔，可惜每次都被它们逃掉了。
也不知道现在距我逃离齐州过去多少路程。从时间上，我感觉可能快要到除夕了。终于，我寻觅到一处中等规模的城镇，这里虽称不上繁华，街上却也有车马流动，平添了许多生机。
“破乞丐，快给你大爷我滚开！”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将我面前的破碗踢飞，然后又一脚踩在我的背部。
我淡然地忍受着他的凌辱，默默地起身，拾起破碗，接着又找到另一处路口蹲下。
沿街乞讨的同时，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能联系上普净。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钱，只要有了第一桶金，我就有办法钱生钱。
流亡的日子打磨了我的心性。我已经没有以前那般冲动。至少我心里很清楚，无论别人再如何侮辱我，也绝对不能还手。我的目的是攒钱，多生事端只会使我的身份败露。
当然，那柄尖刀被我一直藏在衣袖内，隐忍不代表窝囊。
你问我身强力壮干嘛不找个正经工作？
别闹了，我现在可是杀人犯。只有在脸上抹两把泥巴装乞丐才能避开他人的视线。这几日，我已经看到了对我的通缉令，它就被张贴在衙门的门口。
我记得我当时明明是遮盖住了面容，但是通缉令竟然将我画得栩栩如生！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我到这城镇也有三五日了，从来没有人怀疑我，反而每天都会有些善良的镇民送来些干粮和水。我盘算着等我攒够钱就去镇上买一身行头，继续做回我的老本行——算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