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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欢乐颂(3)

道无边

尽管张嘴就是一股窝窝头味,但满仓坚信自己是城里人。是芙蓉小区让他产生这种幻觉。两年前的一天,老一代拾荒者告老还乡,把芙蓉小区当成礼物送给我们。他说你们要誓死捍卫这个地盘,就坐上汽车走了。他扛一个八角形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那个口袋在他肩膀上不停地飘。我怀疑那里面除了空气再也空无一物。满仓看那辆汽车变成蚂蚁爬远,久久伫立。又骤然转头,对我说,老弟,好好干。

满仓从此变得心狠手辣。他说因为他是城里人。他说因为他要保护让他变成城里人的资本——芙蓉小区的十八个垃圾箱。

十八个垃圾箱物产丰饶,我和满仓每人九个。靠这些垃圾箱,我们有饭吃,有衣穿,有酒喝还有下酒的小菜。我甚至从垃圾箱里拣到一台能收两个频道的黑白电视机,现在我常常用它来收看球赛;满仓甚至从垃圾箱里拣到一条现在也叫满仓的狗,拣到一位现在成为他女友的叫做春花的弱智女人。芙蓉小区是那般亲切和美好,满仓说世上任何赞美之词都表达不了我们的感恩之情。

每天我们在芙蓉小区工作一个上午,下午就蹿到大街上乱晃。满仓穿着后面开衩的黑色西装,头发用水抹得顺滑油亮,他撮起嘴唇冲大街上的姑娘吹口哨,他憋着嗓子唱摇滚:“姑娘姑娘,漂亮漂亮,警察警察,拿着手枪……”一次一个穿短皮裙的姑娘被逗急了眼,游移莲步揪住满仓,啐了他满脸口水,抽了他两记耳光。回来后满仓三天没有洗脸。他说:“哇呀呀呀怎一个香字了得?”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垃圾箱里热火朝天地翻找,突然听见不远处的满仓大声喊:“给我滚!”抬头看,见他正喝斥不远处的一位男人。男人蹬一辆三轮车,手持一把自制的铁耧,表情小心谨慎,一看就是同行。男人慌忙下车,脸上堆起微笑。满仓说你笑个屌,快滚!男人嘿嘿笑着说出门都是朋友。满仓说我重复最后一遍,滚!男人嘿嘿笑着说凭什么?满仓弓步上前,给男人来了一记封门老拳。男人仰面倒下,鼻孔里蹿出黑血。他很快爬起,挂着痛苦的笑脸问:“凭什么打人?”满仓再一记勾拳挥出,男人再一次重重倒下。满仓拾起男人的铁耧挥舞一番说:“信不信把你的脑袋刨三个窟窿?”男人躺在地上,口吐血沫,却仍然冲我们嘿嘿傻笑。他诡异的表情让我们心里发毛,于是满仓用脚踩住他的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搓碾;后来又把脚瞄准他的笑脸,慢慢加着力气,反复地跺。

我和满仓常常把不同的入侵者打得抱头鼠蹿屁滚尿流。那是我们的工作之一。

下午我们去一条胡同转,那里有一爿物美价廉的地下旧货交易市场。满仓看中一件碎花衬衫,他说春花穿上它肯定性感如玛丽莲·梦露。我对梦露兴趣不大,我感兴趣的一枚亮晶晶的北大校徽。最终满仓花七块钱买下那件衬衫,我只是将那枚校徽握在手里感受了它的滚烫和冰凉。我们往回走,穿过一管逼仄的小巷,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堵着几个人,有人手持三指宽的砍刀,有人手提手腕粗的木棍。我和满仓对视一眼,转身想逃,却见后面也有几个同样装备的人正目标明确地朝我们逼来。我说糟糕遇埋伏了。满仓低声说:“别慌,听见我喊‘大爷’,就动手。”我不知道满仓为什么要用“大爷”做暗语,更不知道他的“动手”是指拼杀还是逃跑。

一群人里站着上午被打的男人。他的脸如同一只冻烂的冬瓜,手里提一把虚张声势的菜刀。菜刀生满铁锈,刀锋处有一个很大的豁口。有人问他你确定是他俩?男人说扒掉皮我认识骨头。满仓笑嘻嘻地说朋友干嘛呢?男人就走过来,用菜刀拍拍他的脸。“朋友?”男人目露凶光,“上午你怎么不叫我朋友?”他看了看满仓的脚,又扫一眼满仓的手,“你说今天断你一根大筋呢,还是剁你一只手?”满仓眄视着男人,突然笑了,他边笑边说:“孙子,你可笑死你大爷啦!”暗号一出,我动如脱兔。我一拳打飞一个一脚踹倒一个,冲开人群就跑。一把砍刀从我脸边呼啸而过,齐刷刷削断几根汗毛。一根木棒击中我的肩膀,那里燃烧一下,很快失去知觉。我想我肯定跑得飞快,因为追兵被我越甩越远。我在很远处回头观望,见满仓被一根木棒劈中脑袋,又被一把菜刀砍中后背。鲜血喷溅而出,将空中的木屑染成桃花。他在地上飞快地爬行,我听见他发出将屠的猪般痛苦和绝望的嚎叫。

我一个人逃回去。春花站在院子里问:“满仓?”我没有回答,和她一起回到屋子里等。中间春花出去三趟,每一次回来,都会红着脸剥去一件衣衫。我想她也许在为晚归的满仓争取时间,我知道他们夜夜亢奋激昂。

我想着满仓,想着芙蓉小区,想着芙蓉小区的十八个垃圾箱,倚着墙睡过去。天快亮的时候我被惊醒,发现满仓正在屋角洗脸。他的脸上到处都是血口,他把一盆清水洗成胭脂。我说回来了?满仓没理我,拿一条毛巾轻轻擦脸。我说你没事吧?满仓仍然不说话,他从我身边绕过去,直接趴到地铺上。只能趴着,他赤裸的后背翻裂着一条又深又长的刀口。我说:“我听见你喊暗号……可是我不知道你没跟上来。”满仓抬起头,艰难地瞪我。他的眼眶肿起很高,紫黑色,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几乎看不到黑色的眼球。 “我知道你身经百战不会有事,”我继续为自己开脱,“所以就没回去。”满仓冲我摆摆手。“没事的老弟不用解释。”他接着握了春花的手,冲她笑一下,“还有酒吗?”

我找出一瓶牟平白干,他对着瓶嘴灌一大口。“我们完了老弟。”他擦擦嘴巴,目光黯淡下来,从鼻子里喷出酒精,“本来我不想松口的,可是他们真拿刀子捅我的脚……老弟我们完了,我把地盘送给他们了……现在没有地盘,我们不再是城里人了。”他且说且嚎,将剩下的半瓶酒全部浇上脑袋。那时春花已经换上了满仓带回来的碎花衬衫,衬衫干干净净,没有一滴血迹。春花穿上它,就像玛丽莲·梦露嫁到刘家庄。

我突然来了勇气,挥起拳头砸瘪一只空烟盒。“明天咱俩再去抢回来!明天,一人一把砍刀,守住小区,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死也要把地盘重新抢回来!”我说得很壮烈,满仓的眼睛里燃烧起喜悦的火焰。可是几秒钟以后那火焰便熄灭了。然后,他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号啕。

“可是我们已经不再是城里人了。”满仓泪雨纷飞,“我们不是城里人,就没有资格跟他们拼命了啊!”

我想满仓的话提醒了我。我们凭什么跟他们拼命呢?现在芙蓉小区的十八个垃圾箱已经不再属于我们,既然如此,一无所有的我们有什么资格跟他们拼命呢?

我和春花给满仓的伤口涂抹上紫药水和香烟灰。后来春花牵那条叫做满仓的狗进屋,狗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轻轻舔着满仓的后背,毫无声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有了主意,我说我们可以重新再来,重新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一个芙蓉小区,重新拥有十八个物产富饶的垃圾箱,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不就又变成城里人了?满仓抬头问我:“行吗?”我说怎么不行?“这跟在乡下开一块荒地有什么区别?”满仓龇牙咧嘴地坐起来,点上一截烟屁股,说:“好像只能如此了。”

当天上午我们就开始行动,并很快找到一个新的理想小区。那个小区比芙蓉小区更大,垃圾箱也更多。垃圾箱被做成小熊的形状,它们眯着眼朝我们笑,模样憨态可鞠。满仓在一个垃圾箱里扒到一双球鞋,他把球鞋往脚上套,却被挤得直咧嘴。一个中年男人远远向我们走来,目光坚定,步履踏实。他用手指指我们:“干什么呢?”满仓说:“拣垃圾啊!”男人说:“跟我打招呼了吗?”满仓说:“还用跟你打招呼?”男人说:“跟门卫打招呼了吗?”满仓说:“还用跟门卫打招呼?”男人火冒三丈,走过来揪住满仓的衣领:“这里面能随随便便拣垃圾?这里被我承包了每个月我得给门卫一百块钱你知不知道?趁门卫还没发现你们快点滚吧!”满仓还想争辨,中年男人从身后拔出他的铁耧。他晃晃铁耧说:“信不信把你的脑袋刨六个窟窿?”

最终我们狼狈逃离。满仓说我们倒不是怕这个男人,我们怕的是穿制服的门卫。回去路上我一个劲儿埋怨满仓,我说当初我就建议咱们也给芙蓉小区的门卫送点礼或者每个月请他们一两顿,你偏不让,现在好了,地盘轻易就被别人抢走了,并且说不定抢咱们地盘的人就是芙蓉小区那些狡诈的门卫们安排的。满仓始终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直到回去后狗扑上来舔他,春花冲上来拥抱他,他的脸才稍有一些笑意。他对我说:“老弟,下午我们接着去开辟新的根据地!”

下午我们调整了策略,不再以小区为主要目标。满仓分析说那些小区肯定都被不怀好意的门卫承包出去了,所以我们应该对马路上的垃圾箱展开攻势。马路上的垃圾箱物产贫乏,那里很难找到诸如硬纸壳包装箱啤酒瓶易拉罐能收到两个频道的黑白电视机等等。这也是我们一直对它们不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我和满仓骑着三轮车在统一路上走了个来回,每遇到一个垃圾箱,我们就会下车细细检查。后来我们发现这些垃圾箱里的内容虽然单调贫脊,却比想像中好很多,满仓甚至拣到一个几乎完好的玻璃烟灰缸。我们很快进入状态,把垃圾箱里所有能够换成钱的东西搬上三轮车。两辆车几乎装满的时候,我们遇到了麻烦。

给我们制造麻烦的是一位女人。她说很正宗的普通话,眼睛里秋波频闪。她穿着干净体面的衣衫,三轮车车把上绑一条漂亮的纱巾。她堵在我们面前,温柔地说:“是谁让你们来拣垃圾的?”满仓说:“难道还得先登记吗?”女人笑笑说:“登记倒是不用,不过,得在我拣完以后你们才可以拣。——就是说,每天从凌晨三点到晚上九点,你们不能动这些垃圾箱一下。”

“凭什么?”满仓提了提声音。

“凭老三。”女人笑着说,“老三罩着这里。这里是老三的地盘。”

我想满仓可能被吓出屁来。因为我就被女人的话吓出一个响屁。老三是城市拾荒者的掌门人,级别相当于丐帮帮主。这个城市的拾荒者自发组织成很多帮派,有山东帮河南帮东北帮四川帮安徽帮新疆帮华南帮越南帮和尼泊尔帮,有菜刀帮飞刀帮斧头帮双截棍帮鱼叉帮锛子帮铁锤帮和拳头帮,有父子帮母女帮父女帮母子帮夫妻帮兄弟帮姐妹帮朋友帮和同学帮,有蝴蝶派野兽派印象派婉约派抒情派超现实派和后现代派,帮派各有名头,编制有大有小。我和满仓勉强属于兄弟帮,我们的二人组合是所有帮派里最小的编制。我们很早就知道街上所有的垃圾箱都被各个帮派占据瓜分,其实这才是我们为什么对街道上的垃圾箱一直不感兴趣的主要原因。

老三是所有帮派的头头,所以他的帮派其实是一个综合体,机构臃肿,战斗力超强。老三真名胡三,小名小三子,外号老三,笔名三阿哥,网名三鸟争日,是拣垃圾的顶级高手。他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来到这座城市,一直拣了十多年垃圾,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变成了令其他拾荒者闻风丧胆的老三。据说他想废掉谁,那个人第二天就会告别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据说他力大无穷,一巴掌能搧倒一头牛一指头能点死一条狗;据说他打架从来不用菜刀不用斧头不用双截棍不用拳掌指肘腿,他直接从屁股后面摸出机关枪……

所以满仓冲女人抱一抱拳说:“多有得罪,还望女侠海涵。代我问三哥好。”三下两下卸掉车上的东西,拉起我扭头就走。他一边走一边悄悄地说:“撞枪口上了。”他的脸阴森可怖,目光窎远。我们回到住处,狗扑上来舔他,春花冲上来拥抱他,他强挤出笑,皱巴巴的脸就像两只刚刚熯出的锅贴。

那夜春花一个人独守空枕。我和满仓挤在我的房间里抽完一包软九洲香烟看完一场中国足球超级联赛,我们冥思苦想又热烈讨论,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主意是满仓想出来的,他说我们以前是拿网找鱼,现在,为什么不能让鱼主动往网里蹦呢?被人抢走地盘怕什么?“此何遽不为福乎?”我认真听完满仓的计划,向他翘起大拇指。“真乃人之精英也!”

第二天我们先去市区装潢市场买一桶绿色油漆,又去市郊日用杂品市场买八个最大号的方形红塑料桶。回来后满仓先用绿油漆在塑料桶上画一只很抽象的手举火炬的大熊猫,又在熊猫下面写上五个非常惹眼的黑体字:生活垃圾筒。满仓退后几步,眯起眼睛看他的劳动成果,然后问我:“可以吗?”我点点头说:“太可以了。”满仓就把这只桶当成样板桶接着工作,到中午时,六个伪造的小型垃圾箱全部完成。本来我们打算第二天将这些桶放到附近一个自然村的街道边——我们知道那里从来就没有一个垃圾箱——可是满仓等不及了,他说:“我们今天把这件事搞定——这样明天一早我们就有收成了。”怕油漆不干,我、满仓和春花轮流用一个大蒲扇朝塑料桶扇风,搞得人人一身臭汗。黄昏时候,我和满仓驮着那些桶,信心百倍地奔向我们的目的地。

满仓嘱咐春花炒一个香醋白菜以便回来庆功。事实上春花除了香醋白菜别的什么菜也不会做。我们到达市郊的那个村口,天色已经渐暗下来。满仓把一个桶抱下车,摆到路边,又从车上拿三个不值钱的白酒瓶扔进去。他说这样一可以使塑料桶有些份量以免被风刮倒,二可以使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垃圾筒。一个孩子远远地看着,满仓招呼他过来。“知道这是什么吗?”满仓问他。孩子把脸凑近塑料桶,“生活垃圾筒嘛!”满仓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以后家里有了垃圾,就让你爹倒到这里来。”孩子傻呵呵地问:“谁规定的?”满仓瞪起眼睛说:“上面!”孩子高兴地笑了。他说:“好咧!”

为了使六个桶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我们隔很远才放上一个。那个村子又大又散,最后一个桶与第一个桶几乎相隔五里。摆好桶,我们马不停蹄往回赶。满仓一边蹬车一边唱摇滚:“姑娘姑娘,漂亮漂亮,警察警察,拿着手枪……明天一早,鱼满仓咧!”

可是没有明天一早。我们刚走不远,就发现路边停着一辆汽车,汽车上放着我们三个塑料桶。满仓跳下三轮车跑上前去,冲两个正往车上扔桶的男人喊:“住手!”他们停下来,问满仓:“是你把这些东西扔在这里的?”满仓纠正说:“是安排在这里的。”一位长得很不环卫的男人说:“我们是环卫处的,你们怎么可以乱扔垃圾?”满仓指指那些桶说:“它们是回收垃圾的。”说完就往汽车上爬。男人上前一步将他揪下来,说:“安放垃圾筒是我们的工作,你们把这些东西扔在路边,就是乱扔垃圾。”满仓说:“哦我知道了。那我把它们拿走。”男人说:“你拿不走了。没收。”满仓说:“拿走。”男人说:“少啰嗦!”满仓说:“一定得拿走。”身子再一次往汽车上爬。男人再一次把他揪下来,愤怒地问:“你干什么的?”

“你没有权力知道,”满仓第三次往汽车上爬,“你们是环卫处的,又不是警察。”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他抱起一个塑料桶扔给我。这时男人掏出电话,我听他冲电话大声吼:“哥你过来一趟。有两个小子很可疑!”

满仓把三个桶全部扔下来,再从汽车上跳下,抢过男人手里的桶,蹬起三轮车就跑。我提醒他家在相反的方向,满仓说:“咱们得把那两个桶也救走啊!”

我们没有成功。一辆巡逻的警车在我们身边停下,两位警察冲我们行着令我胆寒的礼。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警察问满仓:“干什么的?”

满仓说拣垃圾的。

警察说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满仓说没带。

“没带?”

“出门带那东西干嘛?”

“你们住在哪里?”

“租的房子。”

“在哪里?”

“我们不是坏人。”

“我也希望你们不是坏人。”警察和蔼地说,“可是你们既没有身份证,又说不清楚住在哪里,还没有工作……”

“我们的工作是拣垃圾。”

“那好。带我们去你住的地方看看,没事最好。我们也是在工作,请你们给予配合。”

满仓看看我,脸上露出惊恐不安的神情。我们当然有身份证,可是我们没有暂住证;满仓养着一条狗,他也没有养狗证;满仓和春花住在一起,他们更没有结婚证;弱智的春花说不清楚她的年龄和籍贯,警察完全可以根据这个细节怀疑她是满仓骗来或是买来甚至抢来的弱智女人;还有,春花喜欢说自己十七岁,仅凭这一点,就完全可以定满仓一个诱奸或拐卖未成年少女罪。我操!我们惹上大麻烦了。

我们被警察塞上车,我们的车和桶被环卫处的同志塞上他们的车。警察对我们还算客气,没有给我们戴铐子,还捏出一支烟让我抽。满仓用目光杀我一刀,我没敢去接那支烟。警车开到一个路口,小胡子警察问满仓:“往哪边拐?”满仓说:“右。”

可是我们的住处明明在左。我想满仓正在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

车子一直往前开,距我们的住处越来越远。小胡子警察似乎起了疑心,说:“别耍花样啊!”满仓说:“政府不敢。”他的表情起伏难定,牙齿一下一下地磨,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蹦。他说:“放心开。快到了。”

突然我有了不祥的预感。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刚刚挖出的积满污水的深坑。上午我和满仓去买塑料桶的时候经过那里,满仓说如果有辆汽车掉进去就有一场好戏看了。大坑这边有一个很小的警示牌,我不知道那个警示牌在夜间会不会被人注意。满仓不断提醒身边的警察加大油门,他说:“放心开……前面又直又平。”

我感觉车子即将开进那个大坑。我想满仓肯定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或者,他从哪部警匪片上看过警察受伤匪们逃走的情节或者与之相似的情节。可是万一受伤或者干脆死掉的是我们呢?我想我应该站出来阻止满仓愚蠢的举动。

突然满仓扯开嗓子高叫:“快停车!”车子“吱”一声停下,我看到那个警示牌飞上了天空。

多日后我问满仓:“那时你想同归于尽吗?”满仓大口灌着白酒,不理我。我又问:“为什么最后又放弃了?”满仓再灌一口白酒,痛苦地闭上眼睛。很久后他把眼睛睁开,目光游离地说:“我舍不得满仓和春花……那时他们都还没有吃晚饭。”

然后满仓把空酒瓶狠狠地摔上墙壁。酒瓶炸开,一块碎玻璃深深扎进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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