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犬敖腮上的肥肉微微地颤了颤,却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眼里陡然闪过一道亮光。
这亮光只那一瞬,便立刻消失了。
犬敖收回目光,不再看雨中的群山和树木,转身回到了火堆旁,就着温暖的火苗烤了烤手,走到靠在山壁上沉睡的小个子匪徒身边,解下了他断臂上的绷带。
其余两个匪徒,连同塔塔木一起,都一齐看了过来。
在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下,犬敖缓缓地取下了包着伤口的油布,将那狰狞的断臂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嘶!”三声抽气声同时响起,紧接着他们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围在了犬敖和瘦小匪徒身边。
在火光的照耀下,瘦小匪徒那白骨森森的伤口已经被一层粉红色的幼嫩皮膜覆盖,从服药到现在仅仅是两个时辰的功夫,却达到了寻常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达到的愈合程度。
犬敖试了试瘦小匪徒的呼吸和额头,发现他的体温正常,呼吸平缓,更像是睡熟了一般。
仅仅是一粒药丸,就让严重的断臂之伤愈合的如此迅速,犬敖和两个匪徒的眼里露出了一些欣喜的神色,而想起丧命在小土山山坡上的十九名兄弟,心里又都压上了一层沉重的阴霾。
犬敖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在他们身后,塔塔木的眼里,除了震惊,还有深深的贪婪和忌惮。
犬敖眯起双眼,心里闪过一丝强烈的杀意。
塔塔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中猛烈地翻腾起了一股嫉妒和杀意,他下意识地就以为犬敖等人得到了“仙家宝贝”。
若不是犬敖平素的狠辣手段带给了他深深的恐惧和忌惮,让他的头脑还保持了一些清醒,他几乎都要立刻拔出刀来,将面前这四个人慢慢“炮制”一番了。
就在这时,他恍惚看见犬敖的头微微地动了动,似是要马上转过脸来,塔塔木瞬间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以他塔塔木,一个寻常匪徒的实力,在平日尚且不能单打独斗地对抗凶残狠辣的犬敖。如果犬敖的手中还有那个令人忌惮的“仙家宝贝”,那么冒然发难的话,也只是给这小漠河东岸的野草杂树增添了一具肥料而已。
塔塔木看着犬敖脸上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那小个子匪徒的断臂,眼里嫉妒贪婪的火焰窜了又窜,最终还是被一种名叫“理智”的东西按捺了下来,他静静地等待机会。
这里离犬敖和他的手下卓云各自率队兵分两路的那个岔路口已经不远了,拜这一场大雨的赐福,血迹和马蹄印都被冲得干干净净,那些北燕的军队怕是没那么快找到这里。
犬敖坐在火堆旁,闭上眼睛专注地休息着。其他两个匪徒早已倚在墙壁上呼呼大睡,只有塔塔木往火堆里续着不多的干柴,静静地观察着犬敖和其他两个匪徒的神情。
他拿柴的手几次悄悄地摸到了刀柄上,踟躇了半天,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
而在此时,通往北燕方向的道路上,两个身着北燕军服的骑兵,正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跋涉着。
暴雨之中,道路变成了一条条混浊的泥流,裹夹着砂石枯树滚滚而下,稍不留心,就会被石块或者漂浮在水里的枯树绊倒,畅快地喝一嘴污泥。
又一次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其中一个人骂骂咧咧地弯下腰来,从急流底下的淤泥中拔出了自己的靴子。
另一个人伸过一只手来,帮他费力地甩掉靴子里的碎石块。一阵大风呼呼地吹来,吹过他们被雨水淋透了的棉袍子,仿佛刮着骨头的冰刀子一般,冻得他们连人带马都不停地哆嗦。
就在这时,雨势骤然小了。
两名北燕骑兵拍打着靴子的手骤然一顿,抬眼看去,只见如盆如盖的乌沉沉的天空也突然间变得明亮起来。
乱絮一般的云翻转着,漂浮着,像被一股巨大的看不见的水流冲刷着一般,匆匆地从天空中掠过。
不知什么时候,道路上泥水聚成的急流也缓了下来,而地势略高的前方,西北特有的砂土路面正渐渐地露出干燥的白色。
他们牵着马,快步地向前奔去。
山崖上落下的雨声渐渐小了,半睡半醒的犬敖在昏睡中蓦然警觉,睁眼一看,便见乱云飞渡的天际已露出了几点稀星。
他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了一下,面颊上狰狞外翻的伤口,像个无意识的憔悴嘴唇,也跟着脸上的肥肉颤动着。
感受着面部传来的如雨水一般断断续续的抽痛,犬敖微微皱了皱眉头,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的面孔也变得凝重严肃起来。
他站起身来呼喝了两声,将尚在呼呼大睡的两名匪徒从梦中踢醒,又在站着睡觉的几匹马的屁股上踹了几脚。
一番忙乱之后,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只见那片暗沉沉的阴影里,像是随时都会有北燕的军马冲过来一般。
枯枝和灌木叶子上雨水还在淋淋漓漓地滴着,但是犬敖一行人已经哆哆嗦嗦地牵着马儿,走出了那弯温暖干燥的山坳。
一阵大风吹来,直似要吹得云开雨收,星月生辉。犬敖咬了咬牙,低声喝道:
“快走!”
说罢便翻身打马,顺着渐渐干燥的沙石小路疾驰而去。另外几名匪徒连忙催促着马儿,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