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住在紫穗书院，进到院内，两棵百年古槐互为倚靠，遮天蔽日，日光从枝桠树叶间照到青石砖地上，星星点点，房子仿得是江南的风格，雕梁画栋做的无比精致。因为太后要住在这里，殿中的彩画重新描绘，在花园的水塘中移植了莲花。尹玫芳进紫穗书院的花园时，太后站在水池旁边，往池中投鱼食。“太后吉祥。”
看见尹玫芳穿的衣服，太后浅笑。“穿红的年纪不好好打扮，整日穿蓝穿绿。”似是看不够似的细细打量了一遍，“以后再来，穿的颜色鲜亮点，”见玫芳头上是兰花步摇，发髻后面是一对金兰花头花，随手折了两朵宋梅簪进玫芳的头发。
现在珉晟后宫里的四个人，玫芳身量适中，脸有点圆，身子骨也不错，眼睛圆且大，眼神虽不像皇后与俪妃那样灵动，看着却是个有福相的人。
两人喝水说话时有一个内监走进来，说皇后有极好的东西要给宁安夫人，太后不引以为意，便让皇后的人进来。待那内监进来，身后跟着的宫女从食盒中捧出一碗清炖鱼翅，“皇后娘娘说这清炖鱼翅补身极好，这一盅清炖鱼翅是特地为宁安夫人准备的。”
太后和颜悦色的说，“东西放下，你回去吧。”见那内监与侍女面露难色，太后猜到几分，继续说道，“在哀家这里，宁安夫人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等皇后派来的内监侍女走后，太后看了一眼，随口说道，“还不到用膳的时候，先拿了小厨房去。等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再拿上来。”
婢女端了东西下去，太后身边伺候的姑姑看见点心与茶喝着不配，端上了不是太过油腻的点心，“这是宁安夫人喜欢的千层糕。”
太后笑吟吟取了一块尝了尝，“东西做的不错，里面放了糖桂花，吃着倒不是太腻味。”尹玫芳早已吃了两块，“确实如母后所说。”
“你和皇后都有了身子，皇后有太皇太后疼，皇上常去皇后那里，来东苑让你和言华夫人挤在一处，说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要说委屈，尹玫芳从诊出有孕到现在，是有那么一点，皇后因为有太皇太后的旨意，母亲可以时常入宫看望，到了自己，母亲的两次进宫还是皇上和太后许了才能进来，即便如此，也有不少刺心的话进自己耳朵里。“妾身不敢。”
“来东苑之前皇上说夏天过去，月份也大了，舟车劳顿皇后和你吃不消，等你和皇后生产，孩子满月之后再做回京的打算，昨天哀家听说你的父母也来了苏洛城，明天哀家就传旨意下去，让你母亲可以时常进宫看你。”
“妾身谢太后。”尹玫芳听见太后所说，跪下谢太后的恩典。
“哀家也不过是看见毓颐，以己推人而已。”淑妍公主是孝仁皇后的幼女，名毓颐，孝仁皇后生淑妍公主后体弱，先帝便让德妃抚养淑妍公主，毓颐与珉晟一同长大，比珉晟小四岁。
“太后。”
“起来吧，别跪着了。”身边的姑姑上前扶玫芳起来，正巧婢女进来说午膳已经好了，请二位主子用膳。
一碧万顷里欧阳若命侍女打开长窗，院中桂影斑驳，风移影动，伴着乐女指下的琴声，心中困扰似乎消散了许多。外面玉心快步走进一碧万顷，抬头看见寝殿外欧阳若的心腹赵姑姑上前拉着她走到一碧万顷中一个僻静之处。赵姑姑一脸的莫名其妙，小声问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这是做什么？”
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扔压低声音说，“刚才娘娘让我送东西去上下天光，你猜我见着了谁？”
“谁？”赵姑姑不以为然，皇上身边的人满宫里无人不知，就秦松秦立陆成，再加上茶房伺候茶水的茉芝，有分量的只有这四个。
“姑姑可还记得掖庭的那个女官？”
“怎么了？”
“我在上下天光见到了那个女官，穿着女官服，与茉芝一起端着托盘去给太后送东西。”
赵姑姑一惊，去年冬天她与玉心奉皇后之命去掖庭处理了那个女官，过了冬至皇上册封了两个贵人之后她又去掖庭查那个女官的下落，都说不知去向，谁知竟然又回到皇上身边当差。“你说的可是真的？”
“姑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嘛，那个女人是我和姑姑一起去掖庭处置的，我怎么可能认错。我还问了上下天光的宫女，她们说那个女官是过了年才回皇上身边伺候的，还说那个女官经常在皇上练字时在旁研磨。”
太后用过晚膳，侍奉太后多年的安姑姑端了清茶进来，喝茶淑过口，看一眼窗外，月色极佳，“今天的月亮不错，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那奴婢去请4位娘娘过来陪太后说说话？”
“罢了，皇后她们一来，再说话挟枪带棒的，闹得我头疼。”
安姑姑给太后斟了一杯桂花****，“皇后娘娘是气性大了一些，不过奴婢看着宁安夫人不像个会惹事生非的人。”
“皇后送来的那碗鱼翅？”
“奴婢趁人不注意悄悄倒了，中午给宁安夫人的那碗是重新做的。”
“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安姑姑顿了顿，小声说，“鱼翅里是没放什么，濮太医说前几天给娘娘您煎安神汤的时候看了一眼宁安夫人安胎药的药渣，有些药的分量似乎变了。”
“接着说。”
“濮太医知道事关皇嗣，禀明了皇上，改了安胎药的方子。”
“皇上怎么说？”
“皇上没说什么，只是让濮太医照看好宁安夫人的胎。”
太后低头看看桌上放着的双面绣嘉禾绢扇，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才六个人就是这般，等人多了，那还了得。”
安姑姑不多言，斟了一杯香茶奉予太后。
“去年冬天掖庭出事，皇后命人拿了许氏肚子的孩子，许氏还只是个寻常小吏的女儿。若是来日朝中一品二品大员的女儿进宫侍奉，皇后还是这般由着性子胡来，哀家真不知那时该如何处。”
“皇后年纪还小，等生下孩子，再过两年或许就不会这般莽撞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掖庭那三个女子她很清楚是怎么上来的，在听说皇后命人给许氏灌药拿去腹中孩子断其一生生育之后，恨她狠毒，厌其善妒，为小惩大诫便默许了毓颐在此事中的种种作为，如今竟然不思悔改手伸到高阶妃嫔身上了。
“太后，最近奴婢从不少内监那里听说前朝有人上书，奏请皇上选秀充实后宫。”
不以为然的笑笑，“这皇上的家务事也要管，言官们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起身走进宽敞的西暖阁，“有些事吧，该管的就管，不是份内的事别瞎折腾。”
“只是，按照规矩，明年就是选秀女充实后宫的年份，几位王爷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太后微微叹口气，贵妃榻旁边的小几上放了一把绢扇，扇上画了一丛牡丹，中间那朵二乔看着与宫里花房养出来的一模一样，扇柄下端的流苏坠了米粒大小的玉珠。太后看这把绢扇十分眼熟，拿起来细细瞧了一遍，“这是毓颐的扇子，她今天出去怎么没拿着？”
“公主说自己丢三落四的，怕把您赏的扇子丢了。”
安姑姑刚说完，“母后。”毓颐从屋外进来，紫色裙褂，发髻左侧上簪了几朵绢花，另一侧是两根金簪，脑后一根乌油油的辫子，鬓角用刨花水抿的整整齐齐。
“今个去外面玩的怎么样？”
“皇兄说让珉珏哥哥领着我出去，等我去了珉珏那里，他府上人说他出去了。我也不敢乱去，去庙里敬了两柱香就回来了。”
“还要在这里住几个月，有空再出去便是。”
沐浴换衣服后，毓颐穿着浅粉色寝衣，外套了一件白色长衣，悄声走到太后的寝殿，太后在临窗的贵妃椅上看一本《太平御览》。“母后。”毓颐从屏风后面出来，安姑姑搬了一个红木圆凳让毓颐坐下。
“你怎么还不睡？明儿不是还要出去玩。”
毓颐扭头对安姑姑说，“姑姑我有点饿了，能给我来一碗您最拿手的虾仁馄饨吗？”
安姑姑看向太后，见太后点点头默许了，便告退离开寝殿。“有话便说吧，还要把下人支走。”
“没什么，就是儿臣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想福海那边看看，老远看见皇兄与俪妃的仪仗在福海那边，儿臣便绕开了。不巧，走了没几步碰上皇后，看样子好像皇后也是福海那边过来。”紫檀桌上摆着的牡丹琉璃盘子里的瓜果散出淡淡的果香，微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毓颐起身关上长窗。
“许是皇后也曾陪伴皇上，天晚了回去而已。”太后搁下书坐在妆台前，毓颐看见，走上前拿起妆台上的梳子，太后睡前有梳头发的习惯，把头发一点一点梳顺，然后松松编起来。开始毓颐给太后梳头发的时候太后不让，毓颐说侍奉母后是女儿应该做的，次数多了，太后也不再管了。
“这样也说得通，只是皇后说她知道皇上的丹青不错，不知道皇兄擅长的是山水还是人像。”
“你怎么说的？”
“其实女儿也不知道皇兄到底擅长什么，记得画苑的人说皇兄的山水画的不错，便说皇兄擅长山水。”
太后只笑笑不说话，从铜镜中看站在身后的毓颐，眼睛与嘴巴像先帝，挺翘的鼻子像公主的生母孝仁皇后，毓颐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到底自幼养在身边，而自己没有女儿上的缘分，毓颐在身边算是一偿夙愿。来东苑之前珉晟说再过两年毓颐大了，该嫁人了，想这两年先慢慢挑着，省的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抱佛脚，选的人不合心意，觉得珉晟说的有道理，便答应了让珉晟在年纪合适的人里面挑着。
梳好头毓颐放下梳子转身走到香炉前点上安息香，“不过儿臣倒是让人跟皇后身边的宫女说了几句话，想来这会那些话应该已经传到皇后耳朵里了。”
太后从妆台前起身坐在榻上看着毓颐坐在圆凳上把玩一个玉摆件，“都是些什么话？”
毓颐放下玉摆件，眼中有淡淡笑意，“没什么，只是让人知道皇兄身边有个从掖庭来的女官。”
太后也不恼，拉毓颐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有了这一次就行了，以后不准再惹皇后生气。若是生出事端，母后也不一定能保全你。”
自小到大太后对她极少说这种话，毓颐乖觉，赶紧低头认错，“儿臣知道了，儿臣今后定会对皇后恭恭敬敬，绝不再犯。”
太后没辙，正好安姑姑端着煮好的馄饨进来，笑吟吟说道，“公主，馄饨好了。”
“既然饿了就去吃吧，吃完了让宫女服侍你洗漱就寝。”
侍女伺候毓颐去旁处吃馄饨，安姑姑拿起梳子给太后梳头伺候太后就寝。看着毓颐走出寝殿，太后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安姑姑服侍太后多年，自然知道太后如此是动了气，小心翼翼的说，“太后您是怎么了？可是长公主惹您生气了？”
“养大的女儿出息了，哀家有什么可生气的。”太后伸手放下镜袱，起身躺在床榻上，安姑姑搬了一个凳子在床边坐下给太后打着扇子。“你进来前毓颐说她把许氏在皇上身边的事传到了皇后耳朵里，不知不觉，哀家的毓颐竟也会做这些事了。”
手中的扇子不急不缓的打着，安姑姑想了想，说，“恕奴婢多嘴。长公主自幼长在宫里，但是宫中的手段公主未必不知，现在长公主用的娴熟，太后反而不必太过担心，毕竟长公主并未将事情做绝，留有余地。太后宽心便是。”
太后摆摆手，“现如今哀家只希望毓颐以后能平安顺遂，不用过宫里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想起安姑姑说的，抬头问她，“皇上那儿对许氏怎么说？”
犹豫许久，放开口说道，“和以前一样，伺候茶水，但是享以嫔位之礼。”
“既然皇上已有处置，哀家也不好再插手。明天你给她送些补身的东西去，再让小厨房炖一盅补身的一起带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