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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采参的规矩 下

压山时,帮伙人员要分工,叫“排棍儿”。“把头”为头棍儿,中间的称腰棍儿,排在最外边的叫边棍儿,边棍儿也要有丰富的放山经验,有时会有“初把”混在各棍儿中间,“初把”是初次进山的挖参人。大家一字形排开入山,放山人拿索拨棍,按排棍儿顺序横排,两人间距丈余,索拨棍尖可搭在一起,不放过一块砖的距离,拨草缓行。寻找人参,讲究“宁落一座山,不落一块砖”。

压山时不准乱喊话,看见东西喊出来就得拿着,即使看见蛇也不例外,怕分心和迷路。压山时头棍和边棍边走边“打拐子”,将细树枝折断成90度,做记号,避免重复搜寻。按把头和边棍举索拨棍所指的方向拐弯也叫打拐子。

林子密了,几步之外可能彼此看不见,又不许乱喊,因此要用索拨棍敲击树干的办法彼此联系,称为“叫棍儿”。敲一下树干,每人依次回敲一声,既示意自己的位置,又示意继续压山。把头敲两下树干,是要求向把头靠拢,休息、抽烟;把头敲三下树干,是要一起下山回窝棚。在原始森林里敲树干声音很响,既能联络,又能惊走动物确保安全。

休息抽烟时索拨棍要搂在怀里立着,怕参宝跑了;绝对不准坐树墩,传说树墩是山神老把头的座位;烟口袋没烟了,不能说“没有”,怕不吉利,拍拍烟口袋,别人会送烟;不准打瞌睡,打瞌睡容易嘛哒山。

压山时不准拉屎撒尿,怕冲撞山神老把头。遇到蛇(“钱串子”)高兴,预示着即将开眼儿;遇到老虎吉利,放山人也称老虎为山神爷;走过的地方要是没发现人参,如果把头认为这个地方可能有人参,就返回再找,叫“翻趟子”。放山人把干鹿角、干狍子角叫“干找”,见到不吉利,预示着白忙活。放山人抽烟称“拿火”,休息称“拿蹲儿”,吃饭称“拿饭”,睡觉称“拿觉”,改变住处称“拿房子”,意思都是为了拿到人参。挖到人参称“撮住了米口袋”,“没开眼儿”也称“没撮住米口袋”,做饭的称“端锅的”。

发现人参叫“开眼儿”,要喊:“棒槌!”这叫喊山。把头要问:“什么货?”这叫接山。发现人参者得如实回答几品叶。有时发现的不是一株人参,而是一片或一簇,就按打头的一棵是几品叶来回答。压山第一次开眼儿如果是四匹叶,发现人参者接山时只能答“棒槌”。因为“四”不好听。当发现人参者回答完几品叶后,大伙会一齐喊:“快当!快当!”这叫贺山(“快当”是满语麻利、顺利、吉利和祝贺的意思)。

什么叫几品叶呢?人参由三片小叶构成,俗称“三花”;由五片小叶构成,形如人手,俗称“巴掌”;生有两个杈,每杈五片叶,俗称“二甲子”(也叫二角子),放山人对二角子情有独钟。二角子是开山的钥匙,预示能拿到大棒槌。发现二角子要烧香磕头致谢;生三个杈的,俗称“灯台子”;生四个杈的,俗称“四品(也称批、匹)叶”;生五个杈,俗称“五品叶”;也有生六个掌状复叶的,俗称“六品叶”。野山参也有可能出现七品叶,这样的山参参龄应在千年以上。最大的是八品叶。八匹叶人参主茎长两层叶子,称二层楼;每层四个叉——四匹叶,两层四匹叶相加成为“两层楼八匹叶”,极其罕见,五匹叶以上即为大棒槌。而且野山参的叶子是轮回生长的,人参长到六匹叶后,会转化成二角子再继续生长,直至六匹叶后,可能第三次变为二角子,再“轮回”一次。所以单纯依靠叶子来鉴别年头是比较难的,也不准确。野山参的年龄是无法准确判断是多少年的,只能依据芦头来大概判断是在多少年之间的,而且野山参是不会有低于30年的。

发现人参的人要边喊山边立即敲两下树干,然后把索拨棍插在人参旁。因其有功,此时可休息抽烟。把头也要抽烟歇气定神儿,准备抬棒槌。如果接完山以后,又发现看错了,目标是一棵草而不是人参怎么办呢?按规矩,即使是草也要挖出来拿着,这叫“喊诈山”了。

喊诈山要么回窝棚,要么给山神爷老把头磕头谢罪,继续压山。有时几天没开眼儿,为振奋精神,故意喊山,叫“喊空山”。初次进山的人,听到“喊山”的声音,心里非常喜悦,这是吃尽千辛万苦的成果,在深山老林里能找到一根人参,真的是大海里捞针。

找到人参后,就是挖参,挖取人参,是由把头亲自动手,把挖参叫“拿参”或叫“抬参”。

把头首先用棒槌锁锁住棒槌,棒槌锁就是两头拴着大钱(吉利年号的古铜钱币)的红线绳,中间绕在人参的主茎上,两头大钱分别搭在插在地上的索拨棍和树枝上,说是别让“山孩子”(人参)跑了。传说人参娃娃有遁地的本事,只有用红绳拴住了,它才不会逃跑。其实,这是挖参人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因为在深山老林里,到处是绿色,人们的眼睛看这种单一的颜色已经是花眼了,发现人参,立刻用红绳套上,是为了使之有明显的区别,便于确认。

拴完红线以后,把头要在人参周围的地上画一米见方的框框,四角插上四个人用的索拔棍,称之为“固宝”。其他人点燃蒿草熏蚊虫,叫“打蚊烟”,以便把头集中精力挖参。“打蚊烟”就是拢火放烟,驱赶蚊子、小咬,保护“把头”把参挖好。这活一般是由“边棍儿”干,有时还要拿把扇子给把头煽风,侍候把头。

挖棒槌是很复杂的细活儿,用手扒去棒槌周围的乱草树叶,开出盘子,用快当锯锯断棒槌周边的树根,不能用斧子砍,树根有弹性,会震坏棒槌。细树根用剪子剪断。用快当扦子仔细拨除棒槌周围的泥土,直到棒槌全部根须露出,任何细小的根须都不能挖断。清理出每根须子都要随时用原来的土掩埋以防掉水分。抬棒槌所用的时间与棒槌生长的大小和环境有关。有时抬一苗棒槌需要几天的时间。参须周围的土抠净后,再用青苔茅子将参拉出来。把人参挖出来时,叫“抬棒槌”。人参“抬”出后,要“打参包子”。就是揭一块新鲜的苔藓铺好,放上一些原来的土,把人参裹住,外面再包上大块的桦树皮,用楸树皮当绳捆好。苔藓柔软、潮湿、透气、不易干燥,用来包裹人参,既不会损伤人参,又利于保鲜,可使人参数月不变。打好的“参包子”由把头放在背筐里背着。

还要在挖到人参的地方,立个小庙,一起叩拜山神爷,感谢山神爷赐参之恩。小庙的立法一般是扒几张桦树皮或找几块石头搭成一个门状的小屋,然后,插草为香,席地叩拜,叩拜时由“把头”说话,一般是用这样的词:“山神爷老把头,恭喜了!感谢您给俺开眼了,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了”等等。

抬出棒槌后,要“砍兆头”。继续压山发现片(五匹叶为首的成片人参)和堆(六匹叶为首的成片人参)也要砍兆头。在人参附近的红松树上用刀、斧距地面一索拨棍高的位置面向人参方向削去一块树皮,在光滑的树干左侧按帮伙人数刻横杠,右侧按抬出人参的匹数刻横杠。然后给兆头“洗脸”,就是用火烧去兆头四周的松油,为了保护兆头几十年后也能看清。放山人往往能在许多年前的老兆头前再找到人参。也有人为了不让别的放山人知道自己所采的人参大小,而用“苏州码”记录以上信息或是将兆头指向其他方位等。

放山人自觉遵守一条重要的行规:“抬大留小”。小棒槌不挖,即使是遇到成堆成片的棒槌,小的也要留下,待其长大留给后人挖。放红榔头市(八月上旬参籽熟红了的季节)的时候,要把成熟的参籽儿撒播到土里,长出参来留给后人。

放山挖到人参,卖的钱帮伙成员不分老幼一律平分。有的放山人不要现钱,而要“打年纸包”。“打年纸包”也叫“打份金”,就是在白露后卖掉人参,买成生活用品,如布、粮食等,在落雪后运回,晚的可在年底运回。抬棒槌时遇到别的帮伙或被人接了山,就见面分一半儿。既互相帮助,又可避祸。帮伙之间不争山场,讲究先来后到。发现已经有人在这座山了,就赶紧转移到另外的山场。发现大人参,如果当天抬不出来,只要在人参周围插几根树枝,用树皮缠在树枝上将人参围起来,就可以回窝棚休息,不必看护。别的帮伙看到树皮围着的人参,就知道此人参已有归属,会绕开离去,绝不会去挖。做一锤子买卖干绝户活的行为叫“卖路”。意思是以后再不能从事放山的行当了。搭的窝棚下山时不拆,留给别人用。临走还要留下米、盐和火种,以备救助他人。放山人挖参不打猎。放山人讲究平等、互助、谦让、友善,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懂得靠山吃山还要养山,青山常在才能永续利用,体现了淳朴的大山人民本性和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互助。

放山人在山里时间久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比如没有盐吃了,可以到涝洼盐碱地去找碱吃,不致使人生病。如果山中在雨季长时间下雨,到处都是湿漉漉一片,此时不生火取暖,人就很可能被冻死在山上。而在山中到处都是湿的,没有干柴如何生火。有一种树可以在雨中点燃,这种树叫‘青棵子’,是一种阔叶树,树干呈暗绿色,表皮手感光滑,似有一层薄薄的白色蜡质。把这种树破成细条后,极易引燃。俗话说,火大无湿柴,只要在山上找到这种树,很快就能生起一堆火束。晚上生火取暖,一般用榆木、青棵子或高丽明子。这两种树烧着后,不爆,不裂,不致火星四溅烧伤烤火人。而白天为了保存火种,一般烧黄菠萝树。这种树不爱起火苗,可以很好地保存火种。

如果遇以下情况,把头会决定下山回家。粮食不多了,不得不下山;或带的小米、干粮没有了,还没开眼,这是山神老把头的惩罚;第一次开眼是四匹叶,第二次开眼还是四匹叶,放山人认为,这是山神老把头的警告,要出事;几天不开眼,突然挖到一个大棒槌,然后又几天不开眼,放山人认为山神老把头就给这些财,别贪心;如晚上睡觉,“把头”不注意滚到地下,要下山,意思是到地头了,最终的目的到了;做饭的时候炸了锅,也要马上下山,炸锅是“散伙”之意;或有人偷吃偷睡是有人心不诚,老把头不会保佑心不诚的人发财;走到悬崖绝路或突然出现大雾,是山神老把头设的路障,暗示这伙人没有财运;有人被野兽咬伤,或有人滚下了山,跳了棍(麻达山找回来),这是山神老把头暗示大家有人要起坏心;放山一直不开眼,把头做了不吉利的梦,放山人都麻达山了,又走出了麻魂圈子,这是山神老把头保佑平安,摆脱了麻达鬼的纠缠,继续放山会有危险。

在挖到棒槌直到下山到家的整个过程中,任何人不准估计挖到棒槌的重量和价值。挖到棒槌下山后,要到老把头庙还愿答谢老把头。如果许过什么愿就必须还什么愿,说话算数,决不含糊,怕再上山时放空山。

韭菜花市过即到开秤时期。当白露前二十天,所有放山者将所得山参包子均带至集镇寄放一定处所,公举一人为经济掌秤。待放山者均到齐之日,则宰猪设席,然后开秤打包。由掌秤者定货物之优劣,评价值之多寡,始可出价,否则不准买卖,过白露扣秤。

采参相当于玩命。采参人有一句顺口溜:都说人参是个宝,参苗却要血来浇,根根白骨抛山崖,采参人不如一根草。

采参人,身上几乎都是伤痕累累。小伤是树枝刮的,石头碰的,小动物咬的、挠的;大伤就是碰上了老虎、熊。曾有一个采参人在山上碰上了两只熊,让熊把半拉脸都舔没了,耳朵也给咬下去了。

人参旁边都有毒蛇护着,人们传说,毒蛇是老天派来保护人参的。其实,毒蛇守在参苗旁是有它的目的的。老白山里有一种棒槌鸟,红眼珠,黄眼圈,尾巴上有花点,叫起来很好听,听着像是喊“王敢哥哥”、“王敢哥哥”。采参人挖棒槌,就盯着棒槌鸟,跟着棒槌鸟走,准能找到人参,因为棒槌鸟喜欢吃人参果。蛇也知道它好这一口,就专门守在人参旁,像一根烂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棒槌鸟来吃人参果,就自己把自己送到了蛇的嘴边。人参没结果的时候,蛇不来,果落了以后,蛇也不来。采参人呢,也是没结果的时候不来,落果后也不来。所以,就像老天安排好了似的,想挖参就得与毒蛇打交道。

棒槌鸟把采参人引到人参旁,棒槌鸟吃人参果,毒蛇吃棒槌鸟,采参人打毒蛇挖棒槌。稍有不慎就会被蛇咬死,化成一抔土,再来滋养参苗。这样的因果关系循环往复,千百年来轮回不息。

放山时,如果几天不开眼,“把头”就要采取措施。所采取的措施一般有以下几种:

一是喊空山:“喊空山”就是在山里走着走着,“把头”突然大喊一声“棒槌?”其他人便立即“接山”,喊“什么货!”于是,就煞有介事的抬出一苗棒槌。这种喊空山,其意是为了振奋精神,集中精力找人参。

二是做假梦:“做假梦”就是一连几天没有找到人参,回窝棚睡觉后的第二天早晨,“把头”把大伙召集到一起,说自己昨晚做了个梦(这梦也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的),“梦见西山岗上有人参”。于是,“把头”就领着大伙高高兴兴的上了山。这种梦,大多是在上山后很久,人困马乏时才做,其目的是让大伙克服困难,坚持到底。

三是翻趟子:“翻趟子”也叫“打拐子”。翻趟子就是从昨天走过的地方再往回走,重找一遍,看看是不是拉下了“大山货”。这种方法,实际上是集中大伙的注意力。往往在翻趟子中,都会有所发现,即使发现了不到年头的小参,也要郑重其事地把它“抬”出来。

挖参人特别重视做梦,做什么样的梦上山,做什么样的梦下山,也有很多讲究。

如梦见蛇,要上山。(山里人把蛇叫“钱串子”。在放山时,是不准把蛇称为蛇的,要称“钱串子”。谁要叫它“蛇”,谁就得拿着。主要是图个吉利,因为“蛇”和“舍”音相近,不吉利)。

梦见老头、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要上山。因这些是福兆。其它还有很多:如梦见大火、大水上山;梦见红棺材上山;梦见小毛驴上山。

梦见出殡下山;梦见被老虎追赶下山(山神爷撵你);梦见窝棚失火下山;梦见老头、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让你下山就一定要下山。

可以说杨大力和田喜贵算是把放山的规矩,详详细细、尽心尽力的都对李孝义讲了。可他俩也一再劝说李孝义要好好想想,放山太危险了,劝他但凡能不去放山,还是不要去的好。

二人殷殷叮嘱毕,见天色实在已晚,摇晃着站起来,告辞而去。他们二人走后,李孝义收拾了杯盏残席,又洗漱了一番,才端上油灯,轻手轻脚地回屋准备睡觉。

他刚关好门,不想白氏这时出声了。问他道:“你打算来年春天随同帮伙放山,可是真的?”

见他并没有开口反驳,白氏语带哽咽的又问道:“闺女才出生三天,你可有为我们母女二人想过一星半点儿?你可问过我们要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白氏声音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了。李孝义被白氏的哀痛及这一连番的问话,弄得手足无措。他一时有些惊讶于媳妇儿的强烈反应,略一思忖,才想明白,媳妇儿是怕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明白过来后,又想起媳妇儿还在做月子,哪能哭呢?又手忙脚乱地赶紧放下油灯,过去搂住媳妇儿,一迭声地认错道歉。

“玉兰,快莫哭了,还在月子里呢!莫要哭伤了身子。这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犯了大错。你若生气,就打我两下出出气好了。只求媳妇儿就原谅了我这一回吧!”边说还边拿起白氏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白氏怕惊醒了孩子,再说见李孝义也歇了进山挖参的心思,她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渐渐止住了眼泪。

李孝义一看白氏如此,也只好将自己的打算彻底做罢,自此再不敢提起,只能另想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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