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老白山，白桦树叶还没有泛黄，也看不到象征秋天的红叶，被秋雨打湿的白山村还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老白山在朦胧的秋雨中显得更加神秘而让人向往。
不久后，雨过天晴，一户干净整洁的农家院中，只见一憨厚壮实的黑脸汉子正满头大汗，焦急地走来走去，里屋不时传来痛苦的嘶叫声和接生婆指挥产妇吸气、用力的声音。
今天凌晨刚过，她娘就发动了，吓得她爹赶紧冒雨跑去找接生婆齐婆子，还叫来了她奶刘氏。幸亏村里就有有经验的接生婆。
这个接生婆齐婆子，住得离她家不远，她男人常年在外跑山场子（就是在山上砍树伐木）。平时她家在地里有些吃力的活儿，她爹娘就常热心地帮一把。因此这个齐婆子与她娘处得颇为亲厚。
她娘临近产期的时候，这个齐婆子还特意来了一趟。怕她娘太过恐惧，与她娘详细说了不少接生的事情。
据她说，旧时民间以替产妇接生为业的人叫做稳婆，还有“隐婆”、“产婆”、“收生婆”、“接生婆”及“老娘婆”等多种称呼。她娘家就是世代以此为业的，已经传了好几代了，祖上的规矩是“传女不传男”。
孕妇临月时，富贵之家往往早办桶盆等器具，预备参药、红糖、生姜、草纸等。尤须慎择稳婆，寻访技高之人。孕妇临产时，稳婆令诸闲杂人等回避，不许大声喧哗，以免使产妇惊惶。稳婆用老妇两人帮助撑扶孕妇或凭物站立，倦即仰卧，将粗纸铺床，以枕安于腿中，直到浆水涌潮，腰腹齐痛时，稳婆知胎已离经，见婴孩头抵产门，方扶上净桶或就在床上，大呼用力即生下矣。
若遇产妇横生、倒产、偏产、碍产等，均谓曰“难产”。稳婆如处理不好，便可要了母子的性命。老练的稳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遇横生即知产妇用力甚急，当着其安然仰卧，以热水温手后，先推儿身顺直，使胎儿头对产门，并以中指探其肩，不使脐带羁绊。然后，以汤药催之，再令产妇努力，儿即可顺生。
倒产，为儿居母腹，未顺生路，手脚先出，险象环生。稳婆从容令产妇仰睡，以轻手推入，候儿自顺。若良久不生，稳婆旋施巧手入产门，拨儿转顺产门，再配以催生汤药，可应声即出。
几乎是赤手空拳的稳婆，仅凭着一双手需应对诸如伤产、冻产、盘肠产等险状。加之产妇交骨不开、产门不闭、胞衣不下、血崩不止等百般疑难。更有死胎、鬼胎、葡萄胎等，令神鬼莫测。
孕妇生产之后，稳婆将婴儿的脐带剪断时，要预留一小段，用细麻线缠扎，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外敷软棉布包扎好，切不可沾水，以免引起“脐风”，待三、五日后，残存的脐带脱水干枯自然脱落，形成一个略为下凹的脐眼。稳婆在“交脐”时最肯下心，冬日恐剪刀太凉冷气内侵，往往以绵布相裹用齿咬断脐带，亦有用大麻油纸慢慢燃断。
说完这些，齐婆子还不忘安抚她娘，说有她这个圣手在，让她娘安心。还说这些都是家传秘技，旁人她是不会说这些的。今日特意走这一遭是为报她爹娘往日的援手之恩，知道她娘是婚后多年才盼来的这一胎，不想她思虑过重而使胎儿有任何的闪失。也是相信她的为人，不会将这些传扬出去。并夸口说自己自出道一来，未使一人因生产丧命，让她娘放心地静待产期云云。
还别说，自她来说了那些话以后，她娘还真就心绪平静了不少。
今日齐婆子到了以后，仔细检查了一下，说她娘的产道还未全打开，现在只不过是阵痛刚开始。齐婆子和她奶刘氏两人，一人一边地扶着她娘，在屋内不停地走动。黎明时分，她娘的阵痛已经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频繁了。
她爹在齐婆子的指挥下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又按她的指示做了些片儿汤端进去给媳妇儿吃，免得她待会儿生产时没力气。他还多盛了两碗拿进去，让熬了半宿的齐婆子和他娘都吃些垫垫肚子，然后他就被打发到了屋外。他只好紧张地守在东屋门边。没办法，村里的习俗是，女人生产时不许男人进产房。
此时天已大亮，雨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这里的孕妇生产采取的是“竖式分娩”，站立式、坐式、蹲式、跪式，都属于竖式分娩。也就是说，这里的孕妇生孩子，有“坐着生”、“站着生”、“跪着生”、“蹲着生”等多种体位。
齐婆子检查了一下，说她娘宫口已经开到了四指，可以进行生产了。
屋内一根长长的红色宽布条从房梁上垂下来，布条缠绕式地绑着一根手臂粗细的长木头杆子。她娘此时两个胳膊架在悬挂起来的横木上，站在炕上。她奶从后面抱着她娘的腰，前面齐婆子正扎衣卷袖，半蹲着准备接生，口中还有节奏地指挥着她娘用力。
就在她觉得越来越憋闷的时候，随着她娘一波波地用力下来，“哗”地一下，她随着羊水一起冲了出来。现在，她终于可以大口尽情地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了。看来，接生的齐婆子并没有夸口。她娘在齐婆子的帮助下，还真就生产得十分顺利。
然而她这种喜悦和舒畅的情绪，立即就被屁股上传来的刺痛所打断。臀部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猝不及防之下痛号出声，齐婆子也利落地剪断了脐带，并包扎完毕。她娘此时也脱力地躺在了炕上。
而她这样凄惨的号叫声却伴着齐婆子的报喜声，还有她爹激动得有些发颤的声音。
“生了，生了，是个漂亮的丫头。听听这哭声，嗓门多亮啊！以后定是个健壮有福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有闺女了！玉兰，玉兰，你还好吗？你听到了吗？我们有闺女了！”
听着这么兴高采烈的欢叫声，白氏仿佛都能看到她家男人手舞足蹈、喜上眉梢的憨样子了。此时的她虽然很累，也禁不住满面温柔笑意地侧头看向接生婆齐婶子手中的小小婴孩。
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喜悦的气氛。
“不就是一个赔钱货么，哼！老二，你说说你大半夜的把娘叫来，就为这么个没用的女人受累。可真是，三年没信儿，可下怀了，还连个带把儿的都不会生，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东西！我生你四弟时，可是还在后院抱柴禾呢，还是我自己进屋剪的脐带呢！”刘氏边说边不屑的撇嘴，同时脸上还带着点儿自傲。总之，她对这个二儿媳妇就没满意过。
这个声音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李墨菊此时也顾不上疼不疼的了，努力向那个方向瞪过去。可惜初生婴儿现在的视力还很模糊，实在没法看清眼前这个以后该叫奶奶的人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反正她是已经打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奶奶了。
“娘，不管怎样，我都谢谢您！”她爹依然诚心诚意的向自己娘道着谢，“有您在屋里陪着玉兰生产我才安心不少，现在您赶紧回去歇歇吧，好好的再补个觉。”他边说边急切地往厨房的灶台走去。
他现在要赶紧地去给媳妇儿馇小米粥煮红皮鸡蛋去了，媳妇儿生孩子多累啊！家里这几十个红皮鸡蛋，还是他偷偷一点点的攒下来的呢。没办法，他娘每月都会来要鸡蛋，说是给四弟拿去镇里孝敬他师父，好能多学些手艺。偶尔还要抓走一只鸡，说要给四弟和大哥家的拴柱补身子。
如果是爹娘拿去自己吃，他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人年纪大了也该当多补补身子。虽然当年分家时爹娘的偏心伤了他，可总归爹娘生养了他，现在他也愿意多孝顺一些。如今家里的日子虽难，可也过得下去，从前盖房子欠下的钱也已还清了。
可他娘来要了东西，根本就不是自己吃。何况媳妇有了身孕也得好好将养，实在没有富余。都说这红皮的鸡蛋补气血比白皮的要好，女人做月子吃最好了，他心里惦记媳妇儿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可又担心娘再来要鸡蛋，所以每次他都尽量挑些白皮鸡蛋给娘拿走。
刘氏听了这个二儿子的话，也没好意思真的立刻就走，她可是在人前最要脸面的。毕竟人家接生的齐婆子还在，接下来还得帮着一起给儿媳妇清理一下，换床干净被褥什么的。
李孝义洗好鸡蛋，放进炉子上的小铁锅里和小米一起熬粥。又往刚才大灶台上已经用去了大半的烧水的大锅里加满水，又填了些柴，估计一会接生婆忙完也得清洗一番，免得热水不够使。边忙活这些边竖着耳朵，就盼着屋里收拾好了他娘叫他，他好赶紧进去看看媳妇儿和孩子。没办法，他娘一来就把他撵出来了，说是不叫他，不许他进去。
就在他快把门盯出窟窿时，里屋门终于开了，齐婆子和他娘一起走了出来，他根本就顾不上跟她们说话，急急地就去看媳妇儿和他闺女。只见炕上他媳妇儿虽然头发汗湿了贴在脸上，可精神头儿还好，正一脸温柔的看着旁边的小红襁褓，嘴角挂着暖暖的微笑。他忙快步走近，一手握了媳妇儿的小手儿，侧坐在炕沿上，另一手轻扒着小襁褓去看里面他的乖囡。
而此时包在小被子中的她也在好奇的打量她现在的爹娘，可眼前只是一团模糊影像，还看不太清，估计只能等到四个月后视力发育健全才能彻底看清。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听力，她爹和她娘可是正在不遗余力的夸她呢！
“哎哟我的乖囡，瞧瞧这头发多浓多黑呀！”她爹这时的声音估计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眉毛弯弯的就跟柳叶似的，这眼睛又大又亮，这白净的脸蛋儿比豆腐还嫩呢，小鼻子真是又直又挺，还有这小小的樱桃口比山里的红樱桃还艳呢！呵呵，快看快看，咱闺女对我笑呢！”
能不笑吗？任谁被这么夸也没法绷得住呀！连她娘嘴角的笑都随着她爹这样不停的夸赞而不住的扩大着。
就听见她娘轻声说：“快别在这傻乐了，娘和齐婶子还在外屋呢，你快把喜钱给齐婶子送去，能生得这么顺利多亏了她，可得好好感谢一番。还有娘，怎么你也得让她们二人吃口饱饭再回去呀，大半夜的就来陪着我了，刚才那点儿稀汤哪能填饱肚子呢？现在估计早饿坏了。”
“媳妇儿，还是你心细！我就光顾着高兴了。娘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生啥都是老天给咱的宝贝疙瘩，我欢喜着呢！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了。”她爹说着不舍地起身走向外屋。
外屋，接生的齐婆子和她奶奶刘氏正洗过手又换了干净水后，投洗帕子擦拭脸上和脖颈上出汗后的黏腻呢。两人边洗边说着话，声音不算特别大，可认真听的话也能听得清。
就听齐婆子和缓地说：“刘嫂子，你别怪我多嘴，我接生了这么些年，先开花后结果的多了。你也别太心急，这玉兰也不是个不能生养的，以后早晚能让你如愿抱孙子。再说老大家的不是已经给你家生了个大孙子么，你说你还有什么可急的呢？”其实齐婆子平时就对玉兰印象极好，在她眼里玉兰是个和气知礼、热心善良又能干的好孩子，说实话，她还真就有点看不惯刘氏这手高眼低的性子。
刘氏不屑的翻着白眼，“他齐婶子，你不知道，我们家这样的，生个姑娘那就是赔钱货。好不容易养大了，还没等给家里效力呢，就出门子上别人家卖命去了，根本指不上。养这样一个赔钱货十几年，那得够养多少猪啊？一年喂一口猪，那可是十几年都有肉吃啊！”刘氏此时心疼得仿佛全身都被别人捏在了手里，眼前仿佛真有数不清的粮食填了大坑一样，真是无一处不疼，无一处舒服的呀！她的这种心理真是让人无法理解，你说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女性，经历过的不平等对待一定不会少，可轮到自己时怎么仿佛忘记了自己曾经的遭遇一般呢？其实像她这样的人从来就没少过，虽然她们的确让人难以理解了些。
一番话直把齐婆子说得瞠目结舌，这么些年给人接生，也有因为生了女孩儿稍露失望情绪的人家，可还真没听说生个孩子不如猪的，这得把人作践到什么程度了啊？
正在这时，李孝义满脸带笑地从屋里出来了。接生的齐婆子看着这个满脸幸福笑容的汉子，真是无比庆幸这李家二小子没听到他娘刚才那一番惊掉人下巴的盖世言论。可这些话却一字不漏的听进了屋里刚才还被她爹哄得眉开眼笑的小婴儿耳中，这可真是拉仇恨的节奏啊，有木有？
一无所知的李孝义掏出怀中早就备好的接生喜钱，笑吟吟地走到齐婆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带着无尽的感激，双手把钱奉到了齐氏面前。齐婆子对于李孝义的知礼和恭敬十分欣慰，至少从他开心激动的情绪中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是喜爱的。
李孝义给的是三百文钱，因为他知道好多女人生孩子，那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如今媳妇儿和孩子母女平安，在他心中，他认为给多少钱都不为过。
刘氏在一旁一看，生个丫头居然给了三百文，气得她心肝脾肺肾哪都疼，要知道穷人家一两半银子（1500文）都够一年的花用了。农村的习俗是给接生婆的喜钱凭赏，当年老大家的，头胎生的还是个小子呢，也才给了100文。刘氏在心里一边不住地埋怨老二两口子不会过日子，一边暗自责怪老二有那多余的200文不如给她。就连坐到饭桌前吃饭都是食不知味的，她哪知道这300文已经是李孝义和白氏大半的积蓄了呢？
刘氏心中斤斤计较着这300文的接生喜钱。这可是能买一大麻袋的粮食啊！她们村闹蟥灾那年，她家用两麻袋米掺野菜吃，才没把爹娘弟妹们饿死。
在现代，网上就有对古代金、银、铜钱的基本换算，按现代的消费水平大致估算：1两金=10两银=3000元人民币；1两银=1贯铜钱=1000文铜钱=300元人民币；1文铜钱=0.3元人民币。以宋代为例，一石米合59.2公斤，按糙米和精米分，价格也由300文到700文不等，最好的精米在一贯左右，当然那样的精米也就只有官宦及富商才舍得买了吃。根据宋史职官志，宋代一个宰相的本俸是月薪300两，大概合90000元人民币，年薪约108万。一个普通从八品的县令月薪是15两，合人民币4500元，年薪5.4万元左右，考虑到宋代一个县令不过管几千户人家，也算不错了。而且宋代的官员除了本俸之外，还有名目繁多的各种津贴，可以说收入挺高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