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了清嗓子,给他们讲了刚才的缘由:
“刚才那家人,你们进去以后有没有闻到有一股明显的酸味?”
众人纷纷点头。
“那是人呕吐物的味道,所以那桶里应该有不少呕吐物。以及,走近以后,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臭味道。那是人吃得太过清淡,缺少油水,便物才会有的特殊味道。”
这时众人已经眼中迷茫,显然是没有闻出这淡淡的草臭。
我虽然这样说着,可是也暗暗为罗会的本事震惊,他确实是这个行当的奇才。俗话讲行行出状元,确实是这样。从脑中将这些想法先撇在一边,继续说:
“你们想,一只恭桶,里面的东西不是呕吐,就是拉稀,能有多重。如果像周风那样看着它大就使狠劲儿,可不是要洒到自己身上么。不过,”我看了周风一眼,接着说,“周风也是条汉子,宁愿那些污秽洒到自己身上,也不洒到主顾家中,好汉。”我朝他竖起拇指。
周风见我如此,反倒显得不好意思了。
我接着分析:“至于那婆子的儿子不在,你们如果留意一下屋中,可以看到有女人的鞋子放在屋边,可是男人的鞋子却好好地收在了柜子上,鞋底无泥,鞋面上却有一层薄灰,这就应该是不在家里。
“把我们刚才分析的整合起来:男鞋上的薄灰,说明男人离家不久;女人,秽物草臭,说明饮食不好;呕吐,味道这么浓重,那一定是吐的次数不少,就极有可能是怀有身孕。再加上那婆子十分凶悍,就有了我刚才的猜测。”
“那万一不是呢?”仍是有人在问。
“那就让婆子去告官呗。”我说,心里想,这种家事,放在现在打110警察叔叔都不喜欢接的,何况是古代办事效率更低的衙门。但是这么一吓,婆子多少会对媳妇儿好一些,也是一件善事。
下午我又陪着接到活的掏粪人,陆陆续续向他们传授了不少罗会总结的要点和秘诀。有些人能领会一些,但是罗会的经验毕竟是从实践里出来,像是手感,特别是鼻子,没经过几年的磨练,很难达到罗会的、也就是我的,实力。
我这一下午讲解,只看得众人惊呼连连。
傍晚的时候,我先到路边等罗会。恨不能马上告诉他我今天取得的成绩,没想到,罗会过来,第一句话,就打得我心里凉透,他说:
“李李,你这条恩将仇报的毒蛇!我好心好意救你,你却到处打着我的名义,说是我要免费收徒。下午已经有人找到我了,你,你……你明明是此中高手,还号称是我徒弟,你到底安了什么心思?”
这通话简直把我讲懵了,难道我全心全意想改变罗会的生活,想给他更好更轻松的生活,想更好地发扬他的技艺,竟是错了?
我心里赌气,更是不想与他争辩,只说:“我且问你,我除了说了我是你徒弟以外(其实这在我看来就是事实),我还做了什么损害的利益的事吗?我带那些人都是去些平民家中,和你抢城中大户的生意了吗?我再问你,难道这世上,只有富人大户才可以请像你这样的掏粪高手,就不许平民小户也有能人去服务吗?”
罗会被我一问,几次张嘴想要辩驳,却都发不声音,到最后,我们就这么互相对视着,狠狠地。
最终,罗会低下头,佝偻着背,背着他的背篓走了。
一瞬间,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给张七十文钱的罗会;想象到了那个低三下四求着恶势力秦爷,送出去自己宝贝的牛车求他帮助协调官府放了我的那个罗会;也更加怀念那个坐在牛车上唱歌的罗会。
我空挥了一下拳头,只觉得自己满腔交织着各种情绪,却不能理出一个头绪。
在心烦意乱里,我强迫自己把思路重新聚焦到我对粪行生意的打算上。
罗会年纪已经不轻,难道打算掏一辈子粪桶?按照我的想法,在形成罗会个人的品牌效应以后,一是可以通过教学收钱,走新东方的路线;二是可以通过认证收钱,走托福雅思的路线;三是可以通过指导行业发展、组织行业培训、协调行业纷争收钱,走律师协会的路线。
要因为被误解放弃吗?决不!
但是让要向罗会低头,却也没门。当天晚上,我仍回到树林子里,规划我的事业,想着绝不去罗会家中,没想到,林子里蚊虫甚多,不一会儿,我这胳膊和腿,痒得两只手都抓不过来了。
后半夜,我在月光的诱惑下,偷偷溜回到了罗会院子,从窗户爬回到了自己房间,陋室也是家啊。却在天明以前,又偷偷爬出房间,到了东门,继续推进我的事业。
有了昨天的铺垫,今天十分顺利,跟在我后面学技术的越来越多。
第二天如旧。
第三天如旧。
第四天,京城里,开始在不相干的人里听到罗会在掏粪行业的声名。
第五天,京城里,开始在不相干的人里听到木舍在掏粪行业的传奇。
第六天,前几日被我训斥过一顿的婆子居然主动到东门边找到我,申明她的慈爱。
“小木哥,听了你的话以后,我带儿媳妇儿找过三个大夫,大夫确实说我们家媳妇儿有了。两个来月身孕,正是孕吐的时候。多亏小哥指点,否则我真是万一亏待了自己的孙儿都不知道。”
我一听心里就乐了,什么叫万一?您那儿不让吃好的、不让吃荤的,不是已经在亏待自己孙儿了吗?
果然,这婆子接着说:“唉,也都怪我那儿媳妇儿,自己的身体,连自己都不知道,吃不下东西就会跟我要些素的,粥食,也不知道向我这个婆婆求取帮助。真是,唉,现在想想那几日,我都觉得不忍心。”
婆子作势还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却从手袖里偷偷抬起眼睛瞄我一眼,嘱咐我:“小木哥,我不怪你那日瞎说。我今日来,是要向你送二十文感谢钱,谢谢小木哥提醒我老婆子家里有这等喜事,另外,也要向小木哥说明了,我可没有难为我家儿媳。”
我听了心里一乐,心里想,您今日来,真实意图,恐怕就是想拿这二十文钱换我一个吐口,免得你在街坊邻里中声名狼藉吧。
我脸上笑容,盯住婆子,足足有半分钟没有说话,直把那高家的婆子看得神色发慌,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你,你这个人,我,我家,清白,胡说……”
我见状,突然朗声大笑,不仅笑得她越发慌张,也笑得周围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我全身一展,恭恭敬敬一个长揖,说道:“婆婆见笑,我这个后生所知不多,胡说八道碰巧蒙对。若有失言之处,还请婆婆见谅。后生在此,再向婆婆道喜。”说罢再一个长揖。
我态度突然反转,把那婆子完全看呆在原地。脸上竟然抽动了两次,动了几次嘴唇,才勉强说出一句:“小木哥客气,小木哥客气。”
到第七天,木舍的仗义和神医之名,竟然已经开始在京城中隐隐传开。
而七天当中,不管我到何家,身后总是跟着一队人群,都是想向我学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