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有完全升到头顶的时候，看热闹的那些工友们已经回来了，个个儿脸上带了点喜气洋洋。
周风回来的比别人晚一些，到城东以后马上找到了我，把我拉到墙边，小声说：“木哥，张七果真遭天谴了。”说完顿了一下，观察我脸色的变化。我知道他和这个男孩一样，也是怀疑我动了手脚，我故意神色不动，看周风的反应。
周风脸上简直像是大写“不信”两个字，不过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而是接着说：“张七是罪有应得，可是张七说的话多少也有点儿道理。
“我们弟兄都跟着木哥学习掏粪活计的手艺，可是谁也不能证明谁是真学，谁没有学。更不用说，这入门有先后，学艺有深浅，日后出去，不管什么水平，却都是可以称作罗师傅的徒弟。
“细想下来，这次可以出个张七，以后也没准儿还有张八张九。所以我们还得早做打算才好。”
周风的话听得我心里且惊且喜。没有想到周风这么个表情包一样体质的人，居然还能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居然和我想到一处。
再过两天就到十日之约，如果小龙女真的找上门来，我恐怕只能先回学校。我这粪行授徒事业刚刚开张，到那个时候，少不了需要一个人帮着先行打理，看周风今天的表现，也许可以担起此任。
既然有这个考虑，我就又问周风：“那你觉得怎样合适？”
周风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出师考试。凡是能出师的，必须通过出师考试，出师以前，不得以罗师傅或者木哥的名义向外接活。”
我听完笑了：“你们离出师，恐怕还有一段距离。不过考试却是个好主意。这么着吧，回头我给你们组织个级别考试，如果能够做到基本功不错，可以较圆满地独立完成任务，我给你们评四级；如果能够做到基本功很好，可以较优秀地独立完成任务，我给你们评六级；如果能够基本达到我的水平，我就请罗师傅来，给你们评专业八级。你觉得怎么样？”
周风琢磨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说：“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敢考的人多，级别也清晰，以后人家来请咱们心里头也更有底。不过，木哥，这种考试我是头一次听说，这叫什么考试啊？”
“就叫，粪行四六级吧。”我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这七八天里，虽然天天指点你们掏粪，确实也一个铜板都没收。回头要给大伙儿发考级证书，我这没钱买笔墨纸砚呐。”
周风一听笑了，“木哥放心，这个包在我身上。”
“好，这就算借你的。以后咱们学艺，仍不收钱；四六级考试，就按一次考试五枚开元通宝来算。”我说。
周风越听越是眼睛放光，摩拳擦掌地说：“木哥放心，我这就去办。”说着转身离去。
有了周风的帮助，剩下的事情简直就像按了快进在进行。第一批报名四六级考试的就有七个。至于考试场所，则是有谁愿意请咱们掏粪，咱们就去谁家中考试。
第一场是一个小户人家。两年前分到的地，经营了两年，如今日子已经有了起色。
我们一伙人浩浩荡荡，好吧，稀稀拉拉地就过去，前面是七人排成一队，后面是十好几个看客跟着想瞧热闹，到了这户人家院子门口，管家的老婆子见了，不忙着开门，反倒忙着躲到家中去了。
刚才那个同我说话的小男孩，原来叫作林童的，真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自己年纪小，好说话，第一个跑到院门前去，隔着院子向那老婆子好一通解释，那婆子才把我们让了进去。
但是毕竟是小户人家，哪里有这么多恭桶，所以这一次先出了两个人来参加考试，一个正是周风，另一个则是一个叫老关的中年人。
因为是四六级考试，所以闻味辨识这一关就免了，直接让考较他们抬桶起身时的稳定、倒秽物时的不散，以及运输时的不遗漏。
考试开始。
我指挥着几个工友把婆子家的两个恭桶抬到了院中，然后所有人退到旁边。周风和老关则走上前去。
周风认了左边的桶，极其果断地打开了桶盖，一股浓重的味道如同拳头打在了众人脸上。“哎呦”，“干吗呢”，……人群里马上传出抱怨声。周风不管，特别严肃地说：“考试规定里可没有说过不许看的。”然后特别认真地往里面看。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简直——我猜，医学院考试里，监考老师看到同学们撩开衣服数人的肋骨数，大概就是这个复杂的心境。你简直不知道是要表扬他太不认真，还是太过认真。
老关就沉稳了许多，也不开盖，只轻轻抱着木桶左右轻摇了两下。
“好，可以起桶。”我宣布。
两人都一把抱起桶来，周风起桶是猛起慢抬，手上妥妥当当，然后走到他自己的背篓旁，手腕和大小臂同时用力，缓缓将秽物请到了背篓里头。
“好！”工友里有人叫好。
确实，虽然臭得我们几乎连连后退，可是周风也确实学到了一些功夫。
到了老关那边，他看了周风一眼，也是选择了猛起慢抬，却与上次周风的情况一样，显然是起得猛了，桶中的内容物直往上走，惊得老关连退几步。旁观人里嬉笑成一片。
林童更是从人群里跑了出来，笑着说：“老关，你等等。”然后把老关的背篓抬了起来，直接拿出这户人家的院子，才把背篓重新放到地上，说：“在这儿倒吧，在这儿倒吧。我怕你把人家院子弄脏喽。”
众人更是哈哈大笑。
老关的表现，也果然不负重望，稀里哗啦地洒出来不少。连我百般忍着不笑，想给自己的学生多一些鼓励，最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问老关：“老关呀，你真的干过这行吗？”
“这个，熟能生巧的嘛，以后多干干，还是可以通过的。”
旁边有人先笑了起来：“我说老关，你明明分了田地，好好的农民不当，跑来跟我们抢什么生意。”
又有人笑说：“他哪是图掏粪这几文钱，他是图着这恭桶里的软黄金呐。是吧老关，田里需要着吧。哈哈哈。”
老关也跟着讪笑了几声。
这一场，没有悬念，周风取得四级证书，老关没有通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