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馆-黑屋
大雪纷飞,染上银装,红梅妆点,娇媚似娘。
屋子烧着炭火,各式各样的刑具在火光照耀下触目惊心,土色的泥墙上,黑影在摇晃。屋中悬挂着一人儿,脚上缠上了棉布而后才用麻绳将其倒挂。从窗子中看出去,屋子外有棵红梅。子佩记得,松竹馆只有五棵纯正的红梅,一棵在翠竹庭右阁,两棵在凤娘居院,一棵在东院,最后一棵便在黑屋外。还真是讽刺,丑陋的黑屋外有棵如此漂亮的梅花树。
凤娘对子佩说过,松竹馆的梅花隐藏着一个秘密。
那时子佩还小,他当然很好奇是什么秘密,而凤娘却未告诉他,他只记得凤娘说,这个秘密正在等待有缘人。凤娘的话像茶楼里说书人说的故事中某位高深莫测之人会说的话,因此子佩觉得,凤娘年轻之时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奈何这松竹馆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子佩从青楼里的人口中得知,凤娘从前是松竹馆的艺妓,差一点就能进入内围,然而却不知为何拒绝进入内围,在松竹馆待了十多年后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安达拿。她消失两年后又突然回到松竹馆,陆娘宣布她从此为青楼老鸨,没人知道她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是安达拿外围长相最貌美的老鸨。没过几天,陆娘便在青楼后门捡到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子佩。
在黑屋里不吃不喝的掉了两天,子佩被奴隶背回了翠竹庭。对于子佩这样总受惩罚的人来说,这样的惩罚并未造成伤害,他睡一觉吃些东西,精神很快恢复。然而,这次惩罚受伤的人却不止他。子佩从瞎眼奴隶那听说了某些消息之后,连鞋子也没穿,急忙的赶到右阁。
翠竹庭-右阁
孟扶奕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子佩不知为何,这个道理身为官宦子弟的零露却还不晓得。当凤娘罚子佩关黑屋时,零露去往求情,求情不得不愿离去,便长跪不起,以至于双腿冻僵不说,还染了风寒。
子佩还未入屋就听到了零露的咳嗽声,他愣在门外,脚上的白袜上带着污渍。从左阁到右阁要走过一条石子路,磕磕碰碰难免受伤,白袜子上不止有泥土,还带着血渍。他伸手扶了门,若有所思。紧随而来的奴隶见他停在门外,就安静的呆在他身边。
零露的咳嗽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子佩觉得他真傻,他与他不过认识几日,连好友都不算,顶多是个熟人,却没想到他如此对自己。子佩不知,在这青楼里,零露早已将其当做亲人。
子佩转身,伸手揪起奴隶的耳朵将起扯带回去。奴隶不敢叫唤,只能小步紧随。
翠竹庭-左阁
瞎眼奴隶轻轻用温水为子佩洗脚,子佩紧紧的盯着那奴隶的眼睛,自从她一只眼睛瞎了之后,她前面放下的头发越来越长,几乎将半张脸遮住。为子佩擦拭好***隶取来药瓶,为子佩擦药。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去看望零露吗?”
奴隶身子一怔,手停顿之后继续擦药,轻声问道:“小相公为何不看望零露小相公?”她声音很轻,带着恐惧和担忧。
子佩伸手扒动她的刘海,她被子佩此举吓到,跌坐在地,任记住不能直视兔子,只能低着头瑟瑟发抖。
子佩将手握拳:“你很怕我?”
“不...”奴隶的声音在颤抖,谁会不怕这小恶魔呢。
“你不怕我?”子佩的声音似带着怒火,好似在质问奴隶竟敢不怕他。
“怕...”奴隶的颤抖越发厉害,子佩这让人琢磨不透的性格,如何回话都是死路一条,只是死的惨不惨的问题罢了。
子佩撑起脑袋,百无聊赖的看向一边,无聊透了,这奴隶一点也没意思。
“你下去吧。”
奴隶忽而停止颤抖,这小恶魔竟然就此罢手,实在反常。奴隶也不傻,既然能逃当然要火速离开。
“等等。”
奴隶开始后悔自己动作不利索,如果快如闪电的跑出去,子佩就不会反悔了,不知现在子佩又要如何折磨她。奴隶颤颤的转身,努力低着头,跪下等着子佩的折磨。
“你叫什么名字?”松竹馆的奴隶没有名字,主人不需要记住他们的脸,更不需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奴隶们不会离开主人很远,每时每刻都呆在奴隶可见可呼之地,除非遇到紧急事件。
“奴婢没有名字。”
“你一直都是奴隶?”
“是...”
“以后你就叫蝼蚁,你该感激我给了你这么好听的名字,你可是比蝼蚁还肮脏卑贱呢。”
奴隶可不在乎他说什么,在她脑中,只知道子佩给了她名字,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从小就是奴隶的她竟然也会有名字,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谢谢小相公。”
“滚吧。”奴隶听令,赶紧爬在地上翻滚离开。子佩摆出厌恶的表情,真不愧是奴隶,真是一点自尊都没有,言听计从的日子,他们是带着怎样的信念活下去的,也对,奴隶怎么会有信念这样连他都没有的东西呢。
过了几日,零露的身子好了,而子佩却一次也没去看望过他。这并未造成他们友情的间隔,零露病好之后立马前去慰问他。
他从黑屋出来,未关心零露一次。零露病好,却立马跑去询问他在黑屋之中是否受苦。是个人都该愧疚了吧,然而子佩却无动于衷。对他来说,愧疚不成大事,况且零露生病也不是他害的,一切咎由自取当自己承担。
没过几日,孟扶奕终于回到安达拿,他到安达拿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去松竹馆。白天的松竹馆关着门,他在门外敲打了许久,大雪快将他埋成雪人。开门的人瞧见他那狼狈的样子,只当他是乞丐,拿棍子打发。孟扶奕抓住棍子,伸手给了定银子,开门的人见钱眼开态度急转,温柔的回答他,现今白日,松竹馆不迎客。孟扶奕朗声一笑,道出名号,开门人一吓,赶紧跪在地上,将银子奉还。孟扶奕懒得理会,直接进入,这松竹馆他来了百八十回,去往凤娘居院的路闭着眼都能走到。开门的人赶紧将门关上,急匆匆跟在孟扶奕身后。
松竹馆-凤娘居院
凤娘抿了口茶,看向胡子邋遢的孟扶奕。他刚进入屋子里的时候,凤娘和陆娘还以为是乞丐闯入,差点没下令将其捉送官府。若非他先出声喊了凤仙二字,只怕现在已在囹圄之中陪伴老鼠。他将斗笠取下,蓬松的胡子上挂着雪花,在暖和的屋子里,雪花融化后便开始滴水。
“我让你先下去洗浴,你为何不去...”凤娘嫌弃的看向一边,不愿看他的脸。
“凤仙你嫌弃我?我千里迢迢回来,不该先休息下,喝杯暖茶,吃些佳肴吗?”
“沐浴再食,不是更好。
“好吧好吧,你如此嫌弃,那我就先去洗浴了。”
孟扶奕起身,让奴婢带路,便入内室。饭菜摆上之后,孟扶奕也已经沐浴干净,打理之后的他恢复了以往的英姿飒爽。孟扶奕将胡子刮掉之后,此前此后的对比判若两人,现在的他活脱脱一贵公子的模样。
孟扶奕正狼吞虎咽的吃食,门外却响起嘈杂声,他停下动作,快速到门外去。从楼上护栏望下去,见到奴婢们正在阻止子佩上楼。孟扶奕还以为是出了何事,见是子佩,便摆手示意让他上来。子佩边兴奋的喊着孟叔,边带着零露跑上楼去。
如果说凤娘是子佩在这松竹馆的母亲,那孟扶奕便是他父亲无疑。
“孟叔,你可回来了。”子佩直接跳到孟扶奕身上,子佩的活泼零露是知道的,可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亲近人,零露不由疑惑这孟扶奕是何等人物。
子佩的体重毕竟不比当年他离开的时候,现在的他吊在自己身上,还真有些吃不消。孟扶奕拍了拍他的背,扶着自己的腰诶呦道:“快下来快下来,腰断了,腰..我的腰...”
子佩从孟扶奕身上下来,往后一退挠着头道:“孟叔这次准备待多久?”
孟扶奕上下打量子佩,三年了,当初那十岁的孩子现在都长这么高了。他像子佩的慈父一般,上前抚摸子佩的头,这让零露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零露的父亲富凉泽也是位慈爱的父亲,他十分疼爱零露,当然他爱民大于爱子。
孟扶奕终于注意到了子佩身后那模样乖巧的孩子,他愣了会,询问子佩那孩子是谁。子佩转头看了眼零露,而后在他耳边轻声回话。他从子佩身边走过,去到零露面前,打量之后道:“我叫孟扶奕,子佩叫我孟叔,你也可以这般叫我。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零露有些腼腆,他微微颔首回了名字。孟扶奕从怀中取出一包糖果,揣在怀里准备给子佩惊喜的,结果遇到了子佩的朋友,那就当见面礼吧。孟扶奕将糖果递给零露,笑了笑:“这见面礼并不贵重,望不嫌弃。”
零露伸手接过糖果,道了谢,身为官宦子弟收过无数礼物,却还是第一次身为青楼之人收到礼物。零露很珍惜的握着,望向了子佩,子佩对其点了头莞尔一笑。子佩的笑容瓦解了他的腼腆,只要他在身边,一切的陌生恐惧都将不复存在。零露越发依赖子佩,这纠缠的情感,如杂乱的红丝。
孟扶奕当然也有礼物给子佩,他偷偷从身上取出一本书,悄悄递给子佩,这是他与子佩的秘密,没回他来,必给子佩带来一本关于外界武侠的故事,子佩深迷外界的江湖,然而他更期盼内围的世界。子佩将将书藏好,凤娘恰好到了门口,子佩与零露匆匆告辞离去。
凤娘和孟扶奕进入屋中,饭菜被凤娘下令撤去,孟扶奕还没吃饱,但见凤娘没有要给他吃下去的意思,他也不好阻止,只能跟着凤娘坐着喝茶。
奴婢为二人倒好茶,凤娘伸手摸了摸茶杯,眉头一蹙,折扇一挥示意奴婢退下。
“找到了吗?”
孟扶奕将茶杯放下,伸手抹了嘴角。谁会想到如此不拘小节的人,从前可是安达拿从一品官员之子,他仕途无量,却还是选择就此隐去。
孟扶奕想起那人的话,他要求孟扶奕不要告诉凤娘自己的行踪,孟扶奕问他为何,他说时日未到。那人是他的拜把子兄弟,而凤娘是自己爱慕之人,到底该背叛谁,这让孟扶奕很纠结。他的身份对于凤娘来说,实在太沉重,如果告诉凤娘,凤娘是否接受得了呢?
最终,孟扶奕选择隐瞒。
“没...我会继续寻找。”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那人还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心思多考虑凤娘,而凤娘这并无大事,这样的选择最明智。可是对于子佩却太残忍了,他一心想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而现在明明孟扶奕已经知道他亲生父母是谁,却无法告诉他。
“劳烦你了,孟大哥。”
“真是久违的称呼,很久没听到凤仙你这样叫我了,如果我不把胡子刮了,你是不是会一直用嫌弃的样子对待我?”
“对。”
孟扶奕差点没栽在茶杯里,他用手撑起脑袋,无奈的看着凤仙嘟囔道:“还真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就像那时你拒绝我的求亲一样。”
凤娘若有所思的抬起茶杯:“孟大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从前你为了我终生不娶,现在却还为我到处奔波,没有一天安静享乐的日子。”
“诶诶诶...凤仙你可别多想,你别觉得对不起我,我可没呢么傻,呢么多年还挂在一棵歪脖树上..咳...我的意思是...不是你是歪脖树..反正,我最近可是遇到了个有些喜欢的人。”孟扶奕说起那人,脸上竟带起了红晕,不知为何,像个拐卖人的人贩子。
“好恶心...”
被凤娘这般评价自己的害羞,孟扶奕差点没一头撞死,不过他曾经倾慕的凤仙终于有了从前的模样。最近遇到的那孩子,颇有几分像她从前的俏皮,这大概就是他为何会动心于一个年龄相差快二十岁的女子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