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贞元一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是宣府一个很重要的大日子,正是宣家先祖仙去的忌日,宣家子孙要集体去红山祭拜,路途遥远,将近要去十日之久,夏知宁她们必须侍候在侧,一同跟着去。就连尚在襁褓的宣小七都被奶妈子抱着跟随众人前去祭拜。
宣家的众人一律身着色质偏暗的衣服,女眷们将平时所戴的华丽繁复的金玉首饰大多都拆了去,只剩下气质偏雅的银钗或玉簪,让人感觉素秀端雅了不少。
久不出门的六少爷宣见篱此时终于肯现身于众人面前了,依旧是一副瘦弱冰冷的样子,看谁都是冷冰冰的,漆黑若墨的黑眸沉静无尘,皮肤白皙如玉,剑眉入鬓,一身雪衣白袍熨帖于身,有几分飘逸又俊美的风姿。
夏知宁和服侍六少爷的三个丫鬟伴随在宣见篱的马车两侧,乖巧温顺的跟车随行。
宣见篱走过夏知宁的身边,狭长的凤眼瞥见少女的身影,脚步微微一顿,漆黑如墨的眸子淡淡的朝少女的方向扫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上了马车。
人员众多的的宣家众人浩浩汤汤的赶往红山,此行一去一路顺利,不到两日就到达红山的先祖宗祠。
趁着下人们手忙脚乱的整理祭祀的贡品,夏知宁墨黑的眼珠左右扫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她,瘦小的身子一偏,闪身出了宗祠,迈着轻便的脚步朝后山走去。
无人踏足、长满杂草的后山,高大挺拔的松树屹立一片,茂盛苍翠,阳光透过层密遮叠的针形树叶,稀稀疏疏的照在地面的杂草上,显得草叶清绿细翠,颜色盎然。
觉得走的可以了,夏知宁停了脚步,转头看着藏在松树后面鬼鬼祟祟的人影,眉梢一挑,语气淡淡:“这里没有人来,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就说吧。”
行车半路的时候,夏知宁总是感觉有人在暗处偷偷盯着她,目光一瞥,看见了人群中一个眼睛明亮的少年,貌似十六七岁的年纪,眼神清澈,见她望过去,少年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咧嘴露出白灿灿的牙齿,看着她笑的开心,满脸的欣喜。
夏知宁对那个少年没有一点印象,而少年似乎是认识她的样子,没想到他竟然一路追着她跟到红山来。
听着夏知宁叫他,松树后的人影立刻跳出来,一身粗布麻衣,身形笔直挺拔,清俊的眉眼露出喜色,少年脚步匆匆的走上前来,嘴角笑意灿烂,清越的声音叫得亲昵:“惜惜。”
惜惜……这个称呼她倒有点印象,在她还在昏迷的时候,迷糊中有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叫着惜惜这个名字,这个少年应该和她是熟识的。
“嗯。”夏知宁面色自然的点点头,抬头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到辛茹和辛琳的踪迹了。”少年面露喜色,语气忍不住雀跃起来,“她们被卖到聂家当了下人,等我攒够了钱就把她们买回来。”
少年眸色清亮,纯净如晨曦的水露,眼睛盯住夏知宁的小脸,嘴角忍不住上扬,“再等辛傅从晋城回来,我就带你去蜀川,再也不待在大齐了,惜惜,你说好不好?”
少年很是亲切的牵起她的手,璀璨的眼眸里流露出真诚和温柔,看着少年真心诚意的眼神,夏知宁感觉一股温暖的细流淌进心底,暖暖的化开,逐渐暖了心底,她看出少年是真心对这个惜惜好,她强烈的感受到了少年发自内心的疼惜。
明知道少年这话是对原主说的,但夏知宁还是弯着唇角,答应道:“好啊。”
少年看着夏知宁的眼睛,缓缓的将夏知宁瘦小的身体揽在怀里,将脑袋紧贴着她的肩膀,眼睛里闪过一丝悔恨,声音却温柔似水:“惜惜,对不起,你在宣府再坚持一下,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带你离开,我保证,很快!”
“嗯,我等。”夏知宁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背脊,温言安慰。
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开夏知宁,手指摸索着上衣里侧的口袋,细长的手指捻着红绳,拽出一块白亮通透的玉石来,往夏知宁脖颈上一挂,笑意晏晏:“这个给你。”
夏知宁一愣,抬手摩挲着玉石表面,触感微凉,质地细腻,是块上好的白玉。她抬头盯着少年,目露疑惑,“为什么给我?”
少年笑的淡然,耳尖却染了绯红,“我拿着会丢,你替我保管着吧。”
夏知宁点点头,将白玉藏了衣服里,拽了拽领口提高,挡住了脖颈上的红绳。
少年看着她的动作,露出欣喜的表情,又握着夏知宁的小手说了好些话,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山。
夏知宁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手掌附上胸口,感受着手下白玉圆润的形状,回想起玉石背面镶刻着的一个篆体名字——陆阙,估计就是少年的名字吧。
听少年的话语里,惜惜本家姓辛,辛茹、辛琳、辛傅,还有辛惜都是辛家的孩子,祖上犯事,一朝落难,被贬为奴婢,入了奴籍,辛家的长辈早逝,只剩几个孤苦无依的孩子,陆家的人和辛家交好,本来是将他们买回陆家的,谁知天不遂人愿,陆家生意失败,破败落难,家宅抵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将最小的辛惜一人买下来,不久陆老爷子病逝,陆家彻底沦为了庶民,穷困潦倒。
夏知宁默然,少年的明亮的眼睛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没想到她竟能遇到如此诚信忠义之人,对方温暖的胸膛阻挡了愈发萧索的秋风,使她的心也随之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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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完毕,好不容易到这么远的红山一趟,宣家大夫人带领的一众女眷兴致勃勃去红山底下的寺庙上香,宣家的少爷有些也跟着去了。
也有不愿意去的,比如性子孤僻的六少爷。
宣见篱要回去,大夫人也不拦着,吩咐两个驾车小厮,四个丫鬟跟着照顾,拉着宣见篱的手细心嘱咐两句就让他回府了。
宣见篱的马车车身清晰的描刻着一个很是显眼的黑色篆体“宣”字,以宣家的名声,仅是看着一个宣字就没人敢惹,即使没有护卫,宣见篱也可以顺利安全的到府。
马车徐徐,赶车的小厮赶着马车轻车熟路,将马车赶得很是平稳,除了夏知宁,剩余的三个丫鬟迈着小碎步子紧跟在马车两侧。
而夏知宁一人偷懒坐在马车后边窄细的梁桓上,单手扶住马车的边楞,两条细痩的小腿随着马车的微晃一荡一荡的,圆溜溜的眼眸十分灵动,皮肤白皙,身体娇小。表面上不谙世事,懵懂单纯,可卷翘的长睫下却隐藏着一双锐利精明的黑眸,粉色的薄唇翘起微弯弧度,耳朵机敏的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危险的响动。
马车一路慢行,六少爷坐在光线偏暗的马车里,一语不发,对外面的情况不闻不问,老佛入定般面目淡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忽然,夏知宁晃动的双腿停了下来,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长睫毛遮盖的墨色眸子低垂,紧盯着不断倒退的地面,细眉蹙起,耳朵被一丝声响吸引住,身体渐渐紧绷。
不出她的预料,杂乱的草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弓弦绷紧的声音,声音轻的像是微风扫过树梢,但是还被她灵敏的听力迅速捕捉,全身的神经也随之警惕起来。
前边赶车的两个小厮毫无察觉,依然慢悠悠的赶着马车,浑然不知自己缓慢的速度给马车里的宣见篱造成了多大的危险。
夏知宁紧拧着眉头,身体紧绷,手指扣着梁桓,正在蓄力,只怕下一秒身子就如灵敏的狸猫一般窜出去。
果然,“嗖”的一声,一支力道十足的利箭从高茂的乱草里射出,闪着冷光的箭头以飞快的速度划破空气,直奔马车里的宣见篱而去。
伏在暗地里以草遮身的人嘴角得意的一弯,露出一个戏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