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姚昶相比,文仲面对张主事时,更有把握在两人的合作中占据主动。
作为一个外来者,在人生地不熟的梁州,在文长还没有平反的时候,文仲不得不小心,以免把自己也失陷了,彻底断了援救同门的希望。
文仲回想起来,自己对张主事抱有厚望,决心对姚昶痛下杀手,还与天师道有一些关联,
“元参军给自己的路线图,是不是有点不安好心?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不能完全按照他的谋划行事,不然就变成了被人操纵的木偶。我在梁州必须故意捅点不大不小的娄子,把水搅浑,不管他和背后的荆州牧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只有让事态乱起来,才能出其不意,避免跳入陷阱。”
文仲反复推敲,
“姚昶在汉川是呼风唤雨的大豪,盘根错节,与他关系亲密不只是地下力量,刺史、郡守肯定也有程度不一的联系。他突然身死,给众人留下了三个难题:一是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二是谁来替代他的位置,才能让各方面都满意;三是他的遗产怎么分配,过去的买卖怎么继续,未来的交易有什么变化。这三个问题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汉川城乃至整个梁州都将陷入动荡之中。对我而言,最大的威胁就是追查凶手追到我头上,不过这也是最大的机会,本地的黑白两道发生地震,再从牢狱之中救人必然容易许多。”
主意已定,文仲先去看过乌骓马仍然是膘肥体壮,意志高扬,再缓步出了小院,去街上打听今日汉川城有什么新变化。
城南,明面上看,与往日没有什么差别:市井之中仍然是十分热闹,不论是走街串巷的小贩,还是迎街开店的坐商,与往常一样。
文仲这几日每天都从客栈出发,穿过城南,去往城内的各处高点,对这片的街头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他在客栈周边没有发现异常,绕了一圈,回到客栈用早饭,在大堂听着众人的闲聊,还是没有关于姚昶遇刺身亡的消息,看来这件事情被封锁的极其严密,下层几乎无人知晓。
文仲与掌柜打了声招呼,与往常一样,带上干粮和水囊,又要四处逛逛了。走到半路,确定无人盯梢,又拐向姚昶的宅第。
就在此时,客栈中留宿的那几名商行伙计,也离开了客栈,去往汉川郡衙门去报案了。
文仲走到姚昶宅邸附近,此时,院落内还有几缕青烟飘起,原本的二层小楼烧成了一堆瓦砾,隔着高墙还能看见里面杂七数八斜立着的的大梁和橼子,都已经烧成了漆黑的焦炭,上面还有救火时匆忙泼上去的水渍。这般景象太扎眼了,此时已经有一些人到屋顶上去拿大草席去遮掩,只是时间紧,没能完全挡住。
姚昶名声在外,那些与他有来往的都是大人物或者本地有能量的角色,普通人视此地为禁区。一时之间,这处宅邸的变故并没有穿出去。这处本来行人就不多,此时四周还混杂了不少彪形大汉,警惕的四处打量。
文仲英气勃发,站在这里显得鹤立鸡群,立马就有几个大汉朝他围过来,面色不善,腰间有硬物突起,应该是刀剑之类的兵器。
文仲见此,知道自己太显眼了,立马转身离开。看他走开了,这几名大汉没有继续追来,而是散开,又回到原处。
文仲暗自嘀咕道,
“看来这里守备比昨日森严了,现在是光天化日,要潜伏进去打探消息,不容易啊。再说,这里既然发生了案子,这里除了守卫以外,多半也不会有重要人物在此商议。我要想知道汉川城究竟有什么变化,最好还是转去张邻那里,他在本地的关系网非比寻常,一定知道很多内容。”
从城南往城东,路程不远,文仲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昨夜离开时,对周遭的地貌还有印象,文仲只走了一小段弯路,最后还是在一排看起来极其相似的屋舍中找到了目的地。
到大门前扣起铜环,问过门房,原来张邻去了衙门,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回家用午膳。
文仲自称是他过去的同僚,今日过来访客的,既然张邻中午回家,那就索性在这里等一会儿。
张邻的俸禄不算多,可是仓科是肥的流油的衙门,家私丰厚,能够在贵者云集的城东也置办一栋这么大的宅子。
随着丫鬟进到客厅的时候,文仲穿过的是一处幽静的小花园,不禁暗自赞叹。
“昨夜来的匆忙,没有余暇去欣赏这里的妙处,今天倒是有些闲暇,可以四处看看。”
待丫鬟端上了茶水和糕点,文仲好整以暇,并不闲坐着,而是兴致勃勃的走走看看,从屋舍和家具等的布置上判断张邻在本地的能量。
午时三刻,果然看见张邻迈进门槛,虽然满头大汗,但是脸上的喜悦抑制不住,
“兄台,别来无恙。我听说了南边的事情,果然,兄台好气魄好手段。”
身后还跟着丫鬟,张邻说话时不得不有所遮掩。他眉毛一挑,朝丫鬟吩咐道,
“去得意楼定一桌上好的酒菜,送到宅子里。”
转头向文仲笑道,
“得意楼的羊肉是他们的拿手绝活,兄台一定要尝一尝。”
待丫鬟走远了,张邻又压低声音道,
“姚昶真的死了,汉川震动,梁州震动。现在,姚宅内外都有重兵监视,里头据说走失了重要的宝物,是刺史委托姚昶置办的,即将送去升州讨好那边的贵人,据说是花了大价钱的。正是因为这个,长史和姚昶搅在一起动军粮的主意,刺史大人一直都装聋作哑,就算是镇远将军催问,他也没有出来责问。”
文仲笑道,
“如今呢?人死灯灭,过去犯下的事情,一桩桩都得追查吧?”
“兄台所料不错,我听说长史大人今早一进刺史府就晕过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确实一直没有出来,到现在还软禁着呢。军粮三万石的缺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把姚昶的遗产发卖,各处挤一挤凑一凑,这个窟窿还是填的上的。只是时间紧急,梁州前些日子又有旱灾,在这个节骨眼上,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啊。再说姚昶府内有不少财物也不是他自己的,是黑白两道的大人物寄存在他那里合伙做买卖的,现在人死了,又烧了一把火,账目一时都算不清。镇远将军被赶到阳平那边,远离了汉川,一直心存不满,正好借这个机会发难,要是军粮还不补上,甚至有可能上书朝廷把事情全部捅出来。现在刺史是内外交困,要是实在不行,就只能把长史推出去了。今日,官衙里大家都无心做事,议论纷纷,我和几个同僚也说定了,事情出来,就一口咬定是长史强逼的,刺史那边的掌书记也来过了,暗示我们把文书整理好,就算是造假也要做实长史在其中的勾当。”
“嗯,这件事的焦点转移到了他人身上,张主事倒是躲过一劫,恭喜恭喜。”
张邻笑声一滞,想起来对面此人是事态变化的重要因素,躬身敬茶道,
“局势在昨夜之后天翻地覆,这都得多亏兄台的出手,鄙人谢过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张邻又凑近道,
“今日,有几人去汉川郡报官,说是有人在新城郡犯事,潜逃来此。受理此事的佐吏与我交好,两边衙门离的也近,他过来时说给我,听描述,似乎与兄台有些相像……”
“哦,这么巧啊。我还确实是从新城郡过来的,不知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这肯定是诬告,那几个人嘴里着重强调兄台有匹神骏非常的乌骓马,应该是见财起意。我与那佐吏说了,过不了几日,姚昶的下场就会传遍全城,城内人心惶惶,上头肯定要求我们严阵以待,安抚民众,哪还有心思关注这个。再说了,新城郡已经变天了,前些日子出了乱子,荆州牧的大军把原来的申家连根拔起,如今刺史肯定只想着稳定汉川的局面,免得给荆州口实再进一步干预。申家是倒了,新城郡新来的掌事者还不知道是什么态度,摸不清状况的话,也没有人会去给申家办事了。”
文仲听完这个消息,暗自咂舌,
“好快啊。我这是骑着快马,才离开新城郡不到十天。大军拔营出发,就算是走水路,光是从荆州行军到新城郡就需要半月之久,荆州这是早有预谋啊。不知道我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其实申家早就落入荆州的清洗名单之上?”
就在文仲迟疑不语时,酒席已经置办好了,送到了张宅上。
暂且把大事放下,两人先去用了酒菜,之后再回到书房继续商议。
如今,张邻的事情解决了,他殷切的问道,
“幸亏有仁兄出手相助,不然张某此时只能是弃官潜逃了,说不定还被当成替罪羊,背上盗用军粮的罪名,彻底身败名裂了。如今这般,有如起死回生,这份恩情太大了。不知您有什么吩咐,赴汤蹈火,我一定全力支持。”
文仲沉吟片刻,这才道出此来的目的,
“我与镇北将军文长是旧相识,交情匪浅。文将军,去年在益州被害,他还有一些旧部和亲属身陷囹圄,我有心前来救援。梁州,是他镇守多年的地方,肯定也有不少人还在监狱之中。不知你是否有什么熟人,可以给我一个准确的消息,到底有多少人,还处于关押之中?有没有希望把他们营救出来?再多的花费,只管说个数,我都给。”
“文将军的事啊……实不相瞒,我虽然做的是仓科主事,与军镇有些交道,但是实际上对军中之事知之甚少,你问的这些都只是略有耳闻。不过,也不是我吹嘘,我老张家在梁州已经是第五代的佐吏世家了,无论是官衙里,还是刑狱之中,都有我的熟人。这样吧,我下午出去找人,现在刺史衙门为姚昶和长史的事情焦头烂额,整个汉川城里大家都无心理事,正好有机会联络和活动。兄台还是住在城南的那处客栈吗?那里人多眼杂,不如搬到我这里来,有什么消息,我们在这里商议,也好保密。”
文仲闻言意动,这张邻的宅子在城东,附近的住户非富即贵,还有士兵守备,出入时确实更加方便,至少不会有人跑到这里来监视和捣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相视大笑。
张邻招来丫鬟,喝了醒酒汤,就出门了,走时还不忘吩咐府内的管家帮文仲把行李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