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浔城的各处势力为文仲的横空出世和根脚而惊疑猜测时,主角已经穿城而过了。文仲在东码头现身,并没有直接进入蒋家大宅去拜访蒋奇,自江左堂何香主口中得知蒋舒是他侄子后,文仲决定再多做些准备,先不贸然登门。
文家有不少子弟进入江州官场、军中为中下层官佐,文仲就有一位远房的族叔文籍在江州水军中为赞军校尉,以前有过不少来往。文仲出了南浔城,在北城雇了一艘小船,去往西北方向的浔阳故城,如今的江州水军大营。
水军大营驻扎了数百艘船,有两万多将士和更多的随军眷属、附属工匠。文仲小时候曾经到过此地,过了十多年,大营没有什么变化,文仲轻易找到了那位族叔的住所。今日,水军大营没有操练,他正在家中与同袍玩麻将牌,远远的就能听到爽朗的笑声,显然是大占上风。
见到有同族来访,而且还是颇为熟识和看重的文仲,文籍大喜,给众人介绍过后,叫一人替了座位,自与文仲入书房。
“你父母亲身体如何?”文籍关切的问道。
“还康健的很,吃的干饭,饮的烈酒,梅菜扣肉能吃一大碗。”文仲笑道。
“哈哈,我也怀念家乡的梅干菜啊。这边什么都好,可就是天天吃鱼,我现在闻着鱼腥味都难受。今年浔阳这边雨水不足,连大野泽的水位都降低了不少,老家那边怎么样,今年的收成有没有受影响?”
“呃。不瞒您,我去年就离家出门了,这一年的收成我还真不知道。”
“啊,怎么一年才到浔阳营地,就算是双脚走着也早就到了,莫非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侄去年无辜被裹挟入洪丘的兵变之中,在海东关押到上个月才恢复自由身。还不敢告诉家里人,您知道了还请帮我保密,别让二老担心。”文仲坦白道。
“啧啧,洪丘可是江州这二十多年来仅有的一回哗变,你都能遇上,可真是无妄之灾啊,还好出来了,今晚与我去喝顿大酒,洗一洗霉气。你身上没留下刺配的文身吧?”
“这倒没有。我蒙郡尉青眼相待,单独释放了,没有和大部分罪兵一起发落为矿奴。”
“也是,你们金阳门在军中有不少前辈,关系网牢靠的很,早就该把你弄出来了,不至于到矿坑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文籍说完这句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门口,看看众人都注意着牌桌上的输赢,这才虚掩房门,轻声道:
“文长将军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已经知道了,我这次正是要去联络同门,看看能够做点什么。”文仲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对这位族叔显然非常信任。
“嗯,虽然事情远在益州,但是去年江州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水军中没有你们金阳门人,可我认识的几个马步军的校尉告诉我,原先的刘刺史把出自金阳门的人都抓了起来,本来要一并押解到合州的。后来,洪丘兵变,刘刺史被杀,新来的刺史出自荆州,找了个借口却又把他们放了。不过,这些人还没有官复原职,现在还是闲居家中,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处置。”
“我金阳门的弟子大都在荆州、益州从军,在江州的人较少。叔父可知道荆州那边的形势怎么样?”
“荆州的张大人向来强势,听说根本不买益州大都督的帐,两边势同水火,要求搜捕金阳门人的公文早就到了,后来什么动静也没有。”文籍倒是知道一些内幕,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文仲一介白身却是无缘得知这些消息。
“这么说来,在荆州,金阳门还是很安全的,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行事。”
“应是如此。唉,说起来,荆州地位重要,那边的州牧向来强势,咱们江州是比不过他们的。”看来,文籍藏有心事,他正待说下去,书房虚掩的木门被推开,一名满面胡须的大汉走进来。
“文校尉赢了钱就跑,这可不地道了。”
“老家来人了,正聊着呢。正好,晚上大家一起去喝酒,我请客。”
“哈哈,这才像话,有段日子没去快活了。”
“说到喝酒,还等什么晚上,现在就去,咱们赶紧去照顾那醉仙楼的生意,他们的老板娘可想死你了。”牌桌边的闲人插话道。
说到喝酒,众人兴致陡然变高,连牌都无心打了,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的往两条巷子以外的醉仙楼走去,文仲有心打探消息,没有推辞。
水军大营中,东半边是营地,西半边则是眷属、商贩和官吏们居住的城池。醉仙楼就是其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据说背后有中郎将照拂,所以生意做的最大,加上内里的酒菜确实非常出色,这生意极其火爆,平常是一座难求。
与文籍结交的大都是地位相当的校尉、都尉,正是江州水军最主要的中层军官,方方面面的情报都避不开他们的耳目。文仲有心从他们口中多了解些时事,在喝酒时表现的非常豪爽,着意劝酒。
“你这老乡看着一表人才,酒量还真是不错。”
“酒品好,人品一定好。不像你表叔,喝酒时净偷奸耍滑。”
“哈哈,文校尉小气的紧,待会儿结账的时候要装睡逃过去的,你们几个可得把他看紧些。”
酒酣耳热,大家嘴上各种荤素不忌的段子,连做东的文籍也被埋汰了,过去的老底都被翻出来。文仲虽然酒量不咋样,但是伏虎功大成,可以把酒压住,缓缓化去,结果成了酒桌上最清醒的人,他有意把话题往金阳门、江州和荆州官场上引导,果然知道了不少,对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局面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突然,有人把话题说回这江州水军来。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江州水军就是没有靠山撑腰啊。这长江上,益州和荆州都是大人物,说话硬的很,要钱要人从不含糊,那才是真正的骄兵悍将。只有我们江州向来弱势,连带水军都挺不直腰杆。”
“咱们水军大营要撤掉给南浔郡让路的传闻由来已久,二十年前我还是都伯的时候就有在传了,到现在还不是没动静。”
“不说二十年前了,近来这消息又是传遍了,有眉有眼的。都说南浔城富得流油,人口蕃盛,地方不够,要扩大城池,看上我们江州水军的营地了。不过,说起来呢,这浔阳古城本来就是人家的”
“以前是传闻,现在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我听说中郎将吴大人通过九江帮攀上了江州的关系,会转到岸上去。”
“中郎将都在走门路,咱们也该寻思后路了。怪不得大家现在这么懈怠,人心惶惶的,啥也不想干啊。”
“马都尉,平时板着脸,哪见你上过牌桌啊,这回也是慌张了吧。哈哈”
“听说有法子的人都去南浔城找九江帮江上堂了,他们九江帮家大业大,在江州地界上盘踞了数百年,不但在本地根深蒂固,在荆州、升州也都有不少权贵跟他们有联系,大家在那里寻个出路不在话下。”
“噢,怪不得。中郎将府的人最近半年几乎天天都往南浔城跑。”
“九江帮中向来以江上堂实力最强,江上堂虽然堂主姓周,可如今最得势、风头最劲的人物却是一个名叫蒋舒的香主,走关系的都得去他那里拜码头。”
“哦,南浔城的头等大豪是蒋奇,两人都姓蒋,有什么关系吗?”
“据说是同族,蒋舒在明,蒋奇在暗,既然是有数的大豪,又岂会出这个风头?所以推个后生仔出来”
“啧啧,既是九江帮的实权香主,又是南浔蒋家的台柱,这人确实是个人物,怪不得中郎将大人都得去倾心结交啊。”
…………
在众人的对话中,文仲渐渐知道了关于蒋舒更多的故事,酒席上的这些校尉、都尉不是江湖中人,竟然也听过他的大名,蒋舒的手脚伸到了江州水军之中,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话之中,有人说起南浔大豪蒋奇的小妾给他生了个小儿子,还有几天就要办满月的宴席了。说起来,蒋奇还有两年就到六十了,此前膝下无子,只有五个闺女,最小的女儿都已经出嫁了。蒋家是南浔的大户,家资丰厚,为了续香火,蒋奇的姨太太是娶了一房又一房,几个女儿甚至取名叫做招娣、来娣、希娣,可还是一无所获,不想如今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还能老来得子。
蒋家对这次满月宴极是看重,要在南浔大开流水席,请帖也发到江州水军衙门了,几位校尉都有份。想到水军可能被裁撤,而蒋家有钻营的门路,这几名校尉对数日后的南浔宴席抱有不小的期待,喝起酒来也是加倍的畅快。
文仲借机提起,想去蒋家大宅见见世面,文籍满口答应,刚说完,果真在椅子上睡着了,闷雷般的呼噜声响起来。这时,满桌狼藉,酒菜都被解决的差不多了,该是会钞的时候。
文仲心中暗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口中嚷道:
“今日我做东,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桌上众人此时已瘫倒一大半,剩余的人谁也不会主动做这冤大头,口中倒是对文籍的这个族侄赞不绝口,只是听起来有点啼笑皆非: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能吃到老文家的酒席了,哈哈,真不错……不行,我还能喝,再来一坛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