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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边关之战

出征的号角声如约而至,尖利悠远盘旋在整座邺城的上空久久流转不去。萧瑟的冷风中,一片素白的雪花悠然飘落而下,将长广王府那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悄悄染上些许纯净的白色。

高湛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楼阁之上,仰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他缓缓伸出手来,便有一片片素白的雪花落在他修长秀丽的掌心。他就这样垂头凝望着掌心中渐渐融化的水渍,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身后有人接近也未曾察觉。

恒伽站在高湛身后默默望了他半晌才缓缓走近,“九叔,如今已入了冬,您怎么还穿得如此单薄?若是让仪君那孩子知道了,定要说侄儿没有替她照顾好您了。”

“是你啊。”高湛闻声回首,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重新转身远远地望向城楼的方向,幽幽地道了一句,“她走了?”

即使并未说明,但两人依旧心照不宣高湛口中的“她”是谁。恒伽点了点头道,“是,今日清晨送行之时,仪君还说着要侄儿照顾好九叔。”

提及仪君,高湛的心中不禁微微一暖。他淡淡一笑,凝望着城外那一条蜿蜒曲折的出征队伍低声道,“吩咐下去,将府上的暗卫和本王驻扎在邺城的军队调出一半,暗中出发前往边关。”

听到高湛的话,恒伽不禁惊讶非小。他紧走几步来到高湛面前道,“九叔,这些军队都是您暗中培养用来……如今您位高权重,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每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的性命,若是将大部分兵力调去边关保护仪君,那么府中空虚,岂不是会让其他势力有机可乘,威胁到您的安全?”

听到恒伽的质疑,高湛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那双幽深冰冷的双眸中渐渐染上阵阵细碎的寒意,他沉着嗓音望着身旁的少年冷冷道,“恒伽,你何时学会质疑本王的话了?筹划谋算多年,本王不介意和那些废物们玩玩,至于叫你做的事,你只管照做便是。”

望着那神色阴晴不定的华贵男子,恒伽微微怔了半晌,随即垂下头恭敬地道,“是,侄儿知道了。”

高湛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城楼的方向不再看他。恒伽缓缓退了下去,可当他走到回廊尽头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首望向那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只见那一抹素白依旧孤身立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凭栏远远地眺望着那蜿蜒的出征队伍离开的方向。不知为何,那背影的主人虽是身份尊贵,心机深沉的长广王,可此刻落在恒伽眼中,却令他觉得那道风雪中萧索的背影仿佛是要乘风归去一般,承载了满满的落寞清孤之感。

或许,这便是因果吧,一个人想要去得到什么,便要以他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东西相交换。

而此时坐于高头骏马上的仪君以缓缓抬起手来,望着落在掌心的一片素白色的雪花出神。身旁的长恭默默望了她半晌,随即递给她一柄水壶道,“喝点热水吧,此时已入初冬,边关之地酷寒,若是觉得冷一定要和我说。”

望着面前氤氲着热气的热水,仪君这才回过神来,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口笑道,“我知道,长恭哥哥,谢谢你。”

长恭摇了摇头,仰头望向头顶簌簌飘落的雪花淡淡一笑道,“瑞雪兆丰年,倒是个好兆头。”

“是啊。”仪君亦微微一笑,歪着头朝身旁的漂亮少年道,“长恭哥哥,若是此战我们能顺利将西魏赶出边境,回来的时候便是新年了吧。”

“不错。”长恭点了点头,随即,微凉的目光流转,淡淡扫过周围陡峭的悬崖,若有所思地道,“不过,此地地势险要,恐有伏兵偷袭,万不可掉以轻心。”

仪君轻轻抿了抿唇,还未等她回答,忽然瞧见前方幽深的峡谷中似有人影闪动。仪君微微蹙了蹙秀眉,立刻收敛心神,警惕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剑。身旁的长恭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仪君的手,阻止了她拔剑的动作。仪君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那漂亮的少年,却见长恭微微摇了摇头,漆黑的眼瞳凝视着峡谷的方向轻声道,“莫要冲动,听马蹄声不是西魏的人马。”

虽然有些疑惑,但仪君还是松开了握剑的手。就在这时,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位衣衫不整的绯衣女子正一边拼命向前奔跑着,一边用手慌张地遮掩住破碎不堪的衣裙。而在她的身后,数十名土匪正高高扬起马鞭策马追赶着,他们叫嚣着,欢呼着,仿佛是一场有趣的围猎游戏。

“这……”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仪君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斛律家的家规极严,莫说是见到这样衣衫不整的女子,便是去一趟集市,都要告知父亲。所以,仪君自然没有见过这样香艳的一幕。

就在仪君惊讶的时候,一阵清新淡雅的冷檀幽香骤然涌入鼻尖,接着,一只微凉修长的手掌便轻轻敷上她的双眼,那道令她再熟悉不过的空灵悦耳的声音便自耳畔响起,“闭上眼睛。”

长恭哥哥……仪君的心中微微一暖,眼前虽然一片黑暗,可嗅着那少年身上好闻的冷檀幽香,她的心骤然安定下来。

嘈杂的马蹄声愈加清晰,踏着地上的残雪转眼便到了眼前。只见那衣衫不整的绯衣女子一下子扑倒在仪君马前,一面遮掩着衣裙,一面轻轻抽泣道,“众位将军,奴家名唤白夜,是西魏边陲揽月阁的花魁,如今土匪肆虐,不仅一连杀了阁中的一众姐妹,又欲将奴家掳去山寨,求众位将军救命!”

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强抢民女,想到这里,仪君不禁怒火中烧。她一把将长恭的手扯下,朝身旁的斛律光抱拳道,“父亲,此伙土匪实在猖狂,若是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恐怕我齐国的边关子民永无宁日,女儿恳请前去剿匪。”

斛律光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仪君的肩膀道,“去吧,不过切记,就算这些贼人不得已落草为寇,也万不可伤了他们的性命,我斛律家军只杀侵我国土之敌。”

“是。”仪君扬眉粲然一笑,却见身旁的漂亮少年目光担忧地望了她片刻,幽幽地道了一句,“小心。”

仪君点了点头,一提缰绳目光冷冷地扫过面前一众土匪,将跪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绯衣女子护在身后柔声道,“白姑娘,不用怕,有我在,必不会让你被这群贼人欺负了去。”

仪君的话音刚落,便见为首的土匪首领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嗤笑一声,望向仪君的目光中满是轻蔑和嘲讽之色,不屑地道,“呵,小丫头,你想为这个女人出头,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土匪首领的话一出,手下的数十名土匪皆猖狂地大笑起来。而仪君却丝毫没有被激怒,她轻轻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一众土匪,握了握手中的长剑,含笑道,“究竟是谁活的不耐烦了,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未等一众土匪反应过来,便只感觉到一道带着凛冽杀气的寒意骤然擦过脸颊,再看时,那一袭白衣已如闪电般快速闪至身侧。银盔素甲的少女挥动起手中的长剑,用剑柄在对方坐下的马蹄上轻轻一击,战马失去了平衡骤然向前扑去,连同着马背上的土匪亦一同狼狈地摔在深深的雪地中。

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仪君莞尔一笑。敏锐地感受到脑后一阵冷风骤然袭来,仪君微微蹙眉,立刻俯身躲过背后的偷袭,手中的剑柄也随之灵活地改变了方向!一瞬间,那名偷袭的土匪便被一道强大的力道击了出去,后背撞上身后的几名土匪,一连几人皆狼狈地滚落马下。

那银盔素甲的少女马术卓越,身姿矫捷,如鬼魅般灵活地穿梭在一众土匪中,不出片刻,众人只觉眼前一阵眼花缭乱,数十名土匪已然皆败在仪君手下,躺在雪地上捂着伤处痛苦地翻滚着。

仪君挑眉一笑,一提缰绳来到倒在雪地中喘着粗气的土匪首领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他半晌,用剑指向对方的咽喉,平静无澜地道,“怎么,做了这么多坏事,还不知悔改吗?”

土匪首领挣扎着抬头望向居高临下的少女,逆着阳光,少女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可是他却依稀感受到那一身雪白的少女如花面容上的平静与淡漠,仿佛她便是踏着无数枯骨而来的地狱死神,正执着手中的镰刀,神色淡漠地俯视着如卑微蝼蚁一般的自己。

“别……别杀我,求求你……”看着横在颈间冰冷的剑锋,土匪首领惊恐地连连叩头求饶。犹豫了片刻,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仪君的身后带着哭腔道,“我们虽然迫不得已落草为寇,可是却从未伤及附近的百姓,昨日这个女人忽然来到山寨,不仅抢了山寨上的所有粮食,还威胁我们陪她演这一出戏,若是我们不从,她便要踏平山寨,这个女人武艺极高,我们打不过她,才不得已与将军作对,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听到土匪首领的话,仪君不禁微微一怔。若是这些土匪说的是真的,那么,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只有……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刚从仪君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便听到长恭的声音夹杂着冷风焦急万分地自远处传来——

“仪君,小心!”

长恭的话音刚落,仪君便感受到一阵凛冽的寒气挂着杀意骤然自脑后袭来!仪君不由得蹙紧了秀眉,微一俯身躲过身后的偷袭,抬起手中的长剑一挡,刹那间,兵器与兵器撞击在半空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争鸣声!

“白姑娘,你这是何意?”仪君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直视着面前手执双刀的绯衣女子冷冷地道。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还躲在她身后可怜楚楚的女子,此刻却与她刀剑相向!

“如今乱世,要想活下去,当然要想尽办法填饱肚子咯!”白夜缓缓摩擦着手中的双刀,丝毫不介意身上衣衫不整的衣裙和暴露在寒风中的肌肤,满意地朝仪君轻挑一笑,“只是没想到,这位妹妹的武艺倒是不错,你是我这些天遇到的唯一能在我手下过招之人。”

听到白夜的话,仪君不禁微微蹙了蹙眉,上下打量了白夜片刻,轻声嗤笑一声,“白姑娘当真是揽月阁的花魁?我倒是不知,如今西魏的花魁都有如此武艺了。”

“奴家不是花魁又会是何人呢?妹妹倒是说说,除了青楼女子,又有谁会如此轻松自如地逢场作戏呢?”只见白夜轻轻掩唇一笑,眉眼之间极尽妖娆,“还是妹妹曾经见过我们青楼女子如何待客,便断定了奴家不是出身青楼?”

被白夜这么一说,仪君的脸颊一下子染上了些许绯色。青楼女子如何待客她是没有见过,可是她的确是去过青楼,而且是女扮男装进去的!

明明那时幸亏她误入青楼,才阴差阳错地救回了那名叫祢罗突的少年,可是那个祢罗突不但没有对她表示感谢,反而在他们结伴去南梁的一路上都在嘲笑她是逛青楼的女人!害得她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呢!

哼!这个祢罗突,别让她再遇到他,不然本姑娘饶不了他!

见到仪君尴尬的神色,白夜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娇笑一声,妩媚的凤眸直直盯紧了仪君,“哎呀,莫非是让奴家说中了,妹妹当真去过青楼?”

仪君心虚地抿了抿唇角,还未等她回答,一道清澈微寒的语调忽然自身旁响了起来,及时化解了仪君的尴尬。只见长恭不知何时已提着战马来到仪君身旁,轻轻拉过仪君手中的缰绳,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微寒地朝白夜冷冷道,“姑娘,请不要信口雌黄,坏人清誉。”

白夜闻声抬起头来,便只觉眼前呈现出了一张颠倒众生的盛世容颜,那样纯净如玉的绝代姿容,那样摄人心魂的惊艳光华,无一不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纵使她白夜出身青楼,见过无数风华绝代的男子,可是立在她面前的少年如此盛世美颜,竟是她一生都从未见过的美丽。

白夜望着长恭的面容愣了半晌,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面颊,“这……这位公子,奴家只是和这位妹妹开个玩笑罢了,实在并无他意。”

长恭淡淡地扫过她痴迷的目光,黑眸中波澜不惊,平静的语气不带起伏不含温度,“姑娘不必多言,在下只是想取回属于仪君的东西。”

“东……东西?”听到长恭的话,白夜有些心虚地后退了一步,勉强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公子的话,奴家实在不太明白。”

长恭淡淡一笑,从仪君手中接过长剑,一翻手腕在白夜的腰间轻轻一划,柔软的衣料在锋利的剑锋下瞬间撕裂开来。只见长恭微一探身,身形灵活地顺势接住从白夜腰间掉落的东西,交到仪君手上,微微一笑道,“拿着。”

仪君看了看手中的东西,随即才后知后觉般一摸空空如也的腰间,不禁大惊道,“白姑娘,原来你偷了我的钱袋!”

原来刚刚偷袭仪君时,白夜顺手将仪君腰间的钱袋也一并偷了过来。全力迎敌的仪君自然没有注意到,但这一切却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心细如发的长恭眼中。

见好不容易到手的银子又被人家抢了回去,白夜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不禁涨红了脸颊,喃喃自语地怒道,“哼,演了这么一出戏就为了顺几两银子填饱肚子,这样一来,老娘又要饿上好几天了!”

想不到刚刚还与她刀剑相向的女子此时竟然会露出这样气急败坏的可爱一面,仪君不禁轻声笑了出来,看来,这个名叫白夜的女子虽然有些泼辣刁蛮,但也并不是坏人嘛!

“所以,白姐姐,我劝你还是尽快打消偷我东西的念头吧,有长恭哥哥在,是不会让你得逞的!”仪君轻轻挑眉一笑,故意炫耀地将到手的钱袋在白夜的面前晃了晃,

“你!你们给老娘等着!”白夜狠狠地咬了咬牙,但是碍于将仪君护在身后的长恭,又不好发作,只得气急败坏地留下这一句话,飞快地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望着白夜的背影,仪君不禁莞尔一笑。这样性格直爽的姐姐,她已经开始期待与她的再一次见面了,若是时常能和她斗嘴玩笑一番,必定会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吧!

斛律光一催战马来到仪君身边,望着面前的茫茫大雪肃穆道,“仪君,我们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如今大雪封山不易前行,此地又临近边关,要时刻提高警惕。”

仪君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两侧高耸入云的山峰,轻轻抿了抿唇,朝身旁的斛律光道,“父亲,此处地势险要,我们的大军又处在峡谷之中,若是西魏在此设伏,恐怕对我们不利。”

“是啊。”斛律光点了点头,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似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异动一般神情一敛,举起手中的长剑朝身后的五万士兵低喝一声,“全军戒备!”

斛律光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道破风之声骤然自耳畔传来,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一枚雕翎羽箭正割破萧索的冷风,挂着凛冽的杀意以迅雷之势向仪君袭来!

仪君微微一惊,正想俯身躲过这枚冷箭,可就在冰冷的箭尖与娇嫩的肌肤相距只有几毫米的刹那,被一道凛冽的剑气隔空斩断。

“没事吧?”一道温暖清澈的声音忽然自身旁传来,仪君抬起头来,便对上一张姿容绝代的面容。

仪君摇了摇头,传递给长恭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朝那冷箭的来源大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仪君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狂妄放肆的大笑之声骤然盘旋在整座山谷的上空,接着,尖利的号角之声一响,一对装备精良的铁骑便自山谷深处策马而来,激起无数如烟的飞雪。

“哈哈哈,不愧是文襄皇帝的四子与斛律将军的女儿,当真是将门虎子,叫老夫大开眼界!”

那声音夹杂着凛冽的风雪而来,带了十足的狂妄与轻蔑之意。仪君微微蹙眉,定睛细看,便见一名中年男子一人一骑独立于一众铁骑之首,威风凛凛,姿态傲人。

“父亲,难道此人就是……”仪君眯起双眸盯紧了对面的中年男子,已在心中将对方的身份猜出了八九分。

“不错。”斛律光淡淡点了点头,沉了声音冷冷道,“此人便是此次西魏的主将,官拜丞相的宇文泰。”

见到面前的中年男子便是西魏此战的主将,仪君冷冷嗤笑一声,“人人都说西魏皇室软弱,宇文氏牢牢把持朝纲,今日一见,宇文泰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狼子野心果然是昭然若揭了。”

“是啊,西魏有此佞臣,只怕是离覆灭不远了。”斛律光微微叹了口气,犀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紧了对面的中年男子,语调一转道,“不过,这宇文泰能坐上文臣之首令宇文家屹立百年而不倒,倒是个英雄,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

斛律光的话音刚落,便见宇文泰将手中的长剑一指,大声笑道,“斛律将军,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斛律光冷哼一声,目光轻蔑地在宇文泰面上淡淡扫过,“是啊,本将军也是没想到,宇文丞相竟是如此喜欢暗箭伤人的小人。如今我们齐国的新皇刚刚继位,宇文丞相便如此迫不及待地觊觎我们齐国的疆土了。难道宇文丞相这么快就忘记了当年败于老将军高欢手下的教训了?”

听到斛律光毫不客气地提及当年让宇文泰铭记一生的耻辱,宇文泰不但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是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起来,“斛律将军此言差矣,今日本相带领五万大军前来,可是为了你们齐国好。如今你们齐国新皇刚刚继位,朝中各项势力定是盘根错节,若是高洋不能权衡妥当,你们齐国恐有内乱。作为老将军高欢的故人,本相觉得倒是有必要帮你们一把。”

“我们齐国的事情自会处理,还轮不到他人置喙!”听到宇文泰的话,斛律光不禁冷笑一声,如炬的目光穿过面前的千军万马牢牢锁定在宇文泰那张猖狂的面上,厉声喝道,“宇文丞相口中的故人,本将军可担当不起!宇文丞相许是忘了当年你是如何设计害死老将军高欢的,可是本将军却是历历在目!如今宇文丞相趁此时陈兵我齐国边关,不过是借机试探我齐国的虚实,插手我国的内政罢了!”

仪君蹙着秀眉看了看宇文泰,若有所思地转头朝长恭道,“长恭哥哥,我听说当年宇文泰曾与高家的开国皇帝一段恩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恭静静地望着面前排列整齐的西魏铁骑,语调沉静而轻缓,耐心地为仪君解释道,“如果这世上有天生的敌人,那便是我们齐国的开国皇帝高欢和宇文泰了。宇文泰虽已是位极人臣,可野心却是极大,高欢还在时便多次发兵攻打东魏意图侵占,但都被高欢拦截了下来,对此宇文泰怀恨在心,便派人暗中刺杀了高欢。”

跟随着长恭轻缓沉静的语调,仪君似乎重新回到了十年前那腥风血雨的时代。长恭就这样直呼着齐国开国皇帝地名讳毫不避忌,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波澜不惊。她情不自禁地转头望向身旁的少年,长恭那张秀丽的面上无悲无喜,令人看不出丝毫情绪。仪君忽然有些不明白了,长恭哥哥亦是高家子孙,可是为什么在面对着与他有着弑亲之仇的人时他会这样平静冷漠到没有丝毫波动呢?长恭哥哥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不管他宇文泰在西魏何等猖狂,但他若是敢侵占我齐国的一毫领土,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仪君直直盯紧了宇文泰,一分一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神情清冷,毫无惧色。

是的,她是斛律家的女儿,任何想要侵占她家园的人,她绝对不能原谅!

长恭转过头来,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柔柔地注视着身旁的少女,精致的薄唇边缓缓牵起一抹清清浅浅的温暖笑意。长恭不知该是庆幸,或是欣慰,因为此刻,陪在那个倔强而又坚定的少女身旁的人,是自己。

“呵,既然斛律将军不领情,那么就休怪本相不念旧情了!”宇文泰冷哼一声,朝身后五万西魏铁骑大声吼道,“西魏众将士听命,进攻!”

只听宇文泰一声令下,人影攒动,刀剑相碰,西魏五万将士如汹涌的浪潮般朝齐国铁骑扑来。斛律光目光平静地望着面前如狼似虎的西魏军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冰冷锋利的剑尖反射着耀眼的日光,只听见斛律光厉声喝道,“众将士听着!今有西魏狼子野心欲取我大齐,是我斛律家军人,随本将军将西魏之人赶出齐国!”

“杀!杀!杀!”

战鼓雷雷,旌旗飘扬。只听见两边主将一声令下,西魏和齐国的士兵宛若两条汹涌的河流一般砰然相撞在一起。凛冽的风雪中,只余下兵器碰撞发出的争鸣之声和战士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撕裂着每个人的耳膜。目光所及之处,不断有士兵倒在血泊之中,又不断有士兵前赴后继。远远望去,只触及源源不断的鲜血流淌在纯白无垢的雪地上,宛若一朵朵盛放在地狱中的曼珠沙华,美丽勾魂却致命蚀骨。

仪君一提缰绳,飞快地冲在了齐国士兵的最前面。那银盔素甲的少女身姿轻盈地穿梭在一众西魏士兵的中间,用力挥动起手中的长剑,准确无误地刺穿了一名又一名西魏士兵的心脏。粘稠的血液喷涌出来,染红了她的面颊,长发与双手,但仍无法浇灭那双被鲜血所点燃的黛紫色双眸。因为她知道,在这里,她与他们是天生的敌人,若是对敌人心软,只会将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渊。

染血的长发在冷风中尽情地飞舞着,粘稠的鲜血和着冰冷的雪花在那张惊为天人的面颊上勾勒出一道道纵横艳丽的血痕。她樱色的嘴唇早已被鲜血染得绯红,晶莹的血珠挂满了浓密修长的长睫,宛若两只翩翩起舞的血色蝴蝶。仪君冷眼望着将她围在中间的一众西魏士兵,缓缓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忽地,她猛地一提缰绳,战马嘶鸣一声,那少女手中的长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灵巧地一转,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将她围住的西魏士兵的喉咙!刹那间,只听见惨叫之声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地涌来,数十名西魏士兵纷纷狼狈地倒在血泊之中,激起一层层汹涌的雪浪。

斛律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浑身浴血的少女,幽深的目光逐渐增添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或许,这个少女天生便属于战场,在这里,她便是地狱中美丽蚀骨的罂粟,是屹立于万千枯骨的修罗之王!

面对着那出手狠辣的少女,西魏敌兵竟无一人敢贸然上前。宇文泰冷眼望着一个个倒在面前的西魏士兵,不禁狠狠地咬了咬牙。其子宇文震一提战马来到宇文泰身边,望着前方的战场焦急地道,“父亲,齐国将士太过勇猛,若是这样下去,恐怕对我们不利!”

宇文泰没有答言,只是将犀利而冰冷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少女身上。半晌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放箭。”

宇文震微微怔了半晌,忍不住脱口道,“父亲,战场上还有我们西魏的士兵啊!”

“当机立断。”宇文泰幽暗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面前如修罗的战场,蹙眉厉声道,“这些西魏士兵的性命死不足惜,可若是不能趁此机会一举攻克齐国边关,待齐国国力稳定之时,恐再难有此机会了。”

宇文震一分一分握紧了拳头,蹙眉犹豫了很久,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朝身旁的副将大吼道,“放箭!”

刹那间,万箭齐发。黑压压的箭矢宛若黑云压城一般齐齐朝齐国五万铁骑射来!伴随着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无数齐国士兵大片大片地倒在鲜红的血地之中。

“哼,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仪君望向身后纷纷中箭身亡的齐国士兵,不由得怒火中烧。穿过一众将她团团围住的西魏士兵,仪君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宇文护那张得意的面上。她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忽然猛地一提缰绳,战马高声嘶鸣一声,只见那素白的身影已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朝宇文泰冲了过去!

“仪君,危险,快回来!”斛律光一连砍翻了几名西魏士兵,借着喘气的空隙,他远远地望向那神情肃穆的少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禁朝仪君大吼道。

然而,此时的仪君早已听不见其他,亦看不见其他。那双黛紫色的明亮双眸早已被恨意点燃,混沌的脑海中只余下无数齐国士兵倒下时含恨的眼神。一路上拦截的西魏士兵,或是被仪君手中的长剑砍翻在地,或是丧命于飞驰的马蹄之下。只见那银盔素甲的少女一路斩杀,只孤身一人一骑便冲散了西魏的先头部队,将齐国五万大军远远落在身后。

转眼间,仪君便已深入到西魏大军的腹地。那浑身浴血的少女近在咫尺,仿佛只要她轻轻一挥手中的长剑,便可轻而易举斩下他的头颅。宇文泰不由得一连后退了几步,神色惊恐地大喊了数声,“快!快拦住她!”

透过眼前纷乱的战马,仪君冷眼望着宇文泰面上惊恐的神情,随即,她缓缓抬起了右手,手中的长剑反射着冬日的阳光,直直向宇文泰的心脏刺去!

“保护丞相大人!”眼见自家主将陷入危险,西魏大军顿时一片大乱。仪君微微眯了眯黛紫色的双瞳,手中的长剑以迅雷之势破风而来。可就在锋利的剑尖即将穿透宇文泰胸前的护心甲时,却骤然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挡了下来!

仪君愤怒地抬眸望去,只见将自己拦下的西魏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泰之子宇文震!

匕首上传来的压迫之感愈发强烈,宇文震不由得抬眸望去,只见那孤身一人深入到西魏大军腹地的敌人是一名绝色倾城的少女,紫眸潋滟,绝色无边,那张明艳动人的面上早已染满了艳丽的血渍,更加为她增添了几分妖艳妩媚的姿色。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可是此刻,那双美丽的双瞳中只余下了无尽的愤怒与恨意。

宇文震不由得深深地被少女的美丽所震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此刻的他们正是两国的仇敌,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姑娘好气魄,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听到宇文震的话,仪君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满满的恨意一点一点将残存的理智燃烧殆尽。她咬牙加紧了手中的力道,逼得宇文震一连后退了几步,怒道,“本姑娘的名字才不会告诉尔等侵我国土之人!”

就在仪君和宇文震僵持不下的时候,宇文泰在一众将士的保护下缓缓来到了仪君的身后。萧索的冷风中,只见一丝残忍的微笑缓缓爬上了宇文泰的唇边,他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父亲,不可!”察觉到父亲的举动,宇文震不禁大惊失色,立刻大喊了一声企图阻止。可是无奈鞭长莫及,转眼间,宇文泰手中的兵器已然抵在了仪君的心脏!

电光火石之间,兵器与兵器在半空中猛烈地相撞,骤然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争鸣之声。凛冽的寒风与冰冷的杀气向众人扑面而来,将所有人皆震得踉跄地退后了几步。仪君只感觉到一阵凛冽的杀意骤然擦过脸颊,接着,沁甜的冷檀香气便好似暖炉一般柔柔地萦绕在她的身侧。那熟悉的香气不禁令仪君微微一怔,刚要开口,便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彻耳畔!

仪君下意识地闻声望去,只见刚刚还与她刀剑相向的宇文震不知何时已然身首异处,而那鲜血淋淋的长剑正赫然被握在那姿容绝世的少年手中。

“长恭哥哥!”仪君微微一惊,不禁失声叫出了那少年的名字。长恭神色冰冷地望了仪君一眼,并未答言,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宇文泰慌张的面上,神情冰冷,语气森然地一字一顿道,“宇文泰,你若是敢伤她一分一毫,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仪君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少年冰冷幽寒的面容,心中不禁轻颤了一分。在她记忆中的长恭哥哥永远是温柔谦和的模样,包容迁就着她任何任性的行为。可是这样的阴鸷的一面她还是第一次在那少年的面上看见。她知道,长恭哥哥是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那个少年永远将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宇文泰神色惊恐地望着长恭。面前那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好似惊艳绝伦与望而生畏的妖魔,轻而易举便可执掌他人的生死。宇文泰神色慌张地后退了几步,随即在众将的保护下颤抖着声线一连高呼了数声,“退兵!退兵!”

长恭转过头来,眼眸温润地凝望着身旁满身戎装的少女。夕阳西下,仪君端坐于高头战马之上,神色平静地望着面前如潮水般退去的西魏士兵,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她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此刻,她沐浴在夕阳下的身影已深深地镌刻在那双静静凝望着她的漆黑眼眸中,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为了在他的世界中一道最美的风景。在他的眼中,她便宛如穿破黑夜的第一缕阳光,光芒万丈,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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