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元年,文宣帝高洋即位,改国号齐。
这是高洋即位以来的第一次晚宴,除高家宗室以外,近臣斛律家是唯一被邀请入宴的外姓之臣了。
仪君跟着众人走进皇宫,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环顾着周围富丽堂皇的美景,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到皇宫,但是江山易主,二叔做了皇上,她还是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仪君,我给你安排好了位置,到这边来坐。”孝琬看见在门前发愣的仪君迫不及待地朝她招手。
仪君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孝琬哥哥,你已经是河间王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孩子气!”
“总是端着王爷的架子多累,我们自家人的家宴,不用那么夸张啦!”孝琬将一杯酒饮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仪君看着他的样子笑,说实话她喜欢这样的孝琬哥哥。
“对了,九叔怎么没来?”仪君环顾着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怎么也找不到九叔。
“九叔有些事情,一会儿就过来。这样的宗室宴会,他不会缺席的。”孝琬一面喝酒一面说。
仪君缓缓地点了点头,在这样的宴会上看不到九叔,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怎么只关心九叔不关心八叔呀,人家可是自宴会开始就一直在等你,你可好,来了也不和人家打声招呼。”孝琬没好气地和她抗议。
八叔在等我?仪君一怔,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高氏宗室聚集的地方,果然,高淯正含笑地看着她呢。
仪君立刻把脸又扭了过来,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八叔,每次见面他就要把她是他娘子的话重申一遍,弄得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仪君,八叔在看你。”
“仪君,八叔向你走过来了。”
“仪君,八叔站在你面前了。”
孝琬这个乌鸦嘴把八叔的动向一个字不露地报告给她,她想无视都不可以。听到八叔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她再无可敝,索性一脸笑容地抬头看他,“八叔,这么巧啊……”
“巧?是很巧……”高淯一怔,看着她的笑容,也勾起一丝笑,却在不经意间,一抹失落自眼中一闪而过。
原本以为看到他她会高兴,但是现在看来,她或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皇上驾到!”一个尖利的声音猛然响起,仪君一怔,急忙跟着众人跪拜,顿时她感觉一阵压抑的气氛自头顶传来,令她很不舒服。
“都起来吧,今日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高洋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仪君站起身,忍不住抬头看向远处站在高处的男人,那日在澄叔叔的书房她曾见过自己这位二叔一面,可是今日看来,身着龙袍的二叔高洋比那日更为严肃,自身上散发出来的帝王之气深深地震慑了她。
“八弟,还站在那做什么,怎么不归坐?”高洋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显然是对高淯的行为很是不悦。仪君忍不住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高淯的衣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快点回去。
“八叔,快点回去吧,惹皇上生气就不好了。”仪君小心翼翼地在高淯耳边提醒。
高淯抿着唇,有些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动,看到仪君在身边不停地催促他,他才不情愿地回到座位上。
看到高淯回去,仪君才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八叔当场反驳皇上惹得一场尴尬。
仪君环顾着周围一个个陌生的叔叔,忽然看到门外人影闪烁,一个高挑的身影缓步走进来,看见坐在正中的皇上,行了一礼。华丽的宫灯将他本就俊美的面容映衬得更加清俊无暇,仿佛只是看着这样的面容就会感觉到无比的精神振奋。
“九叔!”看到走进来的高湛,仪君兴奋地挥了挥手,牵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这个孩子啊……听到她的呼唤,高湛看向仪君,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孩子的笑容他就会感到莫名的心安,仿佛一切的疲劳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她的笑容,高湛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被打消了。看来自大哥高澄死后,这个孩子的笑容也一天天明朗了起来。
“朕刚刚登基,大齐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朕有些忙不过来。把大哥的丧事安排给九弟,是有些难为你了。”高洋看了看高湛,冰冷的语气让人分不清悲喜。
“皇上说笑了,这是臣弟应该做的。”高湛低低地应了一句。
高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抬手击了击掌,殿外的乐师心领神会,悠扬的丝竹声骤起,几名舞女缓步踏入场中,轻纱遮面,水袖飞扬,幽亮的黑发未束,随着微凉的夜风洋洋洒洒。精致的铜铃点缀得相得益彰,随着柔展的身姿发出清脆的悦耳之声。
衣袖飘据,素手拂过剪水双瞳,欲拒还迎半遮面,当真美得惊心动魄。
仪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她忍不住感叹道,“真美……”
“这是宫中乐师新编的舞曲,舞姿自然不俗。”孝琬抿了口茶,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女子。
“孝琬哥哥,你的眼睛都直了……”仪君被孝琬痴汉的模样吓到了,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听到仪君的话,孝琬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仪君,你不懂孝琬哥哥的心啊……”
仪君无奈地皱了皱眉,“孝琬哥哥,你的这个爱好可不太好……”
一旁的孝瑜听到两人低低的谈话声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这两个人啊,看个舞也不消停……
这时,只见场上已发生了变化,台上的女子正舞着,忽然,一双玉足忽然绊到了缠在足上的丝带,只听砰的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台上。顿时台上一阵大乱,丝竹声戛然而止,那名女子被吓得立刻跪下,满脸羞红,整个娇躯哆哆嗦嗦地跪在台上,神情紧张地说道,“皇上恕罪,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高洋并没有看她半分,只是低声吩咐了一句,“来人,拖下去,丢进乱葬岗喂狗。”
“是。”有侍卫说着,不顾女子的哭喊拖了下去。
仪君被吓了一跳,她抬头看向坐在中央的皇上,只见这位自己的二叔正一脸平静地抿着酒,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刚刚赐死的舞女,而自己身旁的孝瑜哥哥,孝琬哥哥和长恭哥哥也是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仿佛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一般。
宫门外女子的哭喊声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仪君暗暗打定主意,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皇上。”仪君站起身行了一礼,目光炯炯地说道,“仪君以为……”
“皇上,这段时间臣弟忙于处理大哥的丧事未能进宫伴驾还请皇兄恕罪,臣弟敬您。”高湛忽然站起身朝皇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清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仪君。
“无妨。”皇上笑道,似乎对高湛很是满意,“这杯酒朕就当是你的贺礼了。”说着也将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仪君看着高湛和皇上的样子缓缓垂下了头,她明白九叔是不让她胡乱求情才打断她的话的,她只得重新坐了回去不敢再多说了。
皇上饮了高湛敬的酒忽然看向她,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仪君,刚刚你要说什么?”
“呃……”仪君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本来以为九叔好不容易帮她圆了场她可以收回刚刚的话了,没想到皇上竟然忽然这样问道。
孝瑜和孝琬紧张地看向她,仪君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淡定地答道,“皇上,仪君……仪君刚刚是说这酒仪君很喜欢,仪君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听到仪君的回答,孝瑜和孝琬总算松了一口气。皇上看着她也软了目光忽然笑道,“这是柔然进贡的御酒,你若喜欢就常来皇宫来坐坐。”
“是!”仪君微笑着答道,她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能够经常到皇宫来是多么大的殊荣啊。不过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浩劫的她可没心情考虑这些,皇上不在意她刚刚的莽撞已经很不错了。
“仪君,朕听说你幼年时一直寄住在叔父家中。”皇上的声音再次冰冷地响起,透过宽敞的大殿传到她的耳膜里。
“是……”仪君急忙回答道。
“那你娘的身体怎么样?”皇上挑了眉看去,目光定定地锁住仪君。
娘亲?被皇上一问,仪君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一直在查有关娘亲的死因,但是皇上是怎么知道娘亲的事?难道皇上和自己的娘亲有什么关系?
高湛也感受到仪君的异样,缓缓地转头看向她闪烁不定的目光。
仪君迟迟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回答有所差错的话她和斛律家都会受到牵连。
“哦,是朕忘了,你母亲斛律夫人身体好得很。”高洋眯了眼睛看着她,替她作了答。仪君感受到目光抬头望去,分明觉得二叔的目光里似有深意。
“是,娘亲的身体还好,多谢皇上关心。”仪君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忙低低地应道。
皇上默默点了点头,便错开了目光,不再说话。
“对了,九弟,兄弟之中你与大哥和朕的关系最好,这次大哥的丧事又交给你全权操办,你一定费了不少心。”皇上将目光从仪君身上收回,转头向高湛说道。
仪君悄悄暗了暗眼睑,本来她已经对澄叔叔的死已经放下了,但是今天听到二叔提到,她不小心还是在心底涌起一阵失落。
“多谢皇上挂念,臣弟无妨。”高湛低低地应了一声。
“如此便好。”皇上说着,牵起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仪君只觉得皇上的笑容今日格外危险。
又过了几个时辰,这场令人心惊胆战的宴会终于是结束了,跟着高湛走出皇宫,仪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仪君,以后在皇上面前切不可如此莽撞。”高湛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是……”仪君委屈地垂下头,她从没想过在皇上面前会是这样的心惊胆战,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不过,想起今日九叔为她打圆场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喜悦。
仪君缓缓回过身望着身后恢弘的皇宫叹了一口气。这样冰冷,恐怖的地方就是皇宫吗?那么,她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