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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二)

“小晏,跟着他,”长信收起双刃,淡淡地说,“还有...”他顿了顿,像是忽然陷入思考,“总一天你要超越我,无论相隔多久。”

晏念无意识地答应着,来不及咀嚼他话中的意味便向赵幨舟背影追去,他随着上到三楼,赵幨舟撞开紧闭的门扉时通明的灯火瞬间映衬出内室简单的陈设,屋角横着一张卧榻,卧榻旁是虚掩的木门,其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的旋梯,或许正是通向塔顶烽火云台的必经之路。

一位神情肃然的老叟正襟危坐,身畔乱成团的被褥似乎是他仓皇起身时留下的痕迹,他穿戴整齐,显然已经过梳理,他面色严峻,似乎已有赴死的觉悟,但他显然未做好面对赵幨舟的准备,因为他原本冷峻的脸上突然现出惊慌与错愕。

“幨舟,怎么是你...?”他声音在微微发颤。

相比之下,赵幨舟的反应却分外平静,或者说在他表面的平静下,他的内心已开始欢呼雀跃,因为复仇是这世间最甜蜜的毒药,大仇即将得报的感觉,就像他那已被坞主做成肉丸子的老娘,在他幼年为他憧憬日后娶媳妇的场景时,赵幨舟含着手指做的美梦一样。

于是他面目狰狞,一步步走向年老的坞主,眼中充满迫切的渴望,仿佛他正逼近的是他即将洞房花烛的娇俏媳妇儿。

“幨舟...”晏念试图阻止他,因为他忽然感到不忍,从坞主的神情与反应看来,他对赵幨舟没有愧对,只有疑惑,“人心既能修仙,亦能造出恶狱,”他说,“幨舟,做好决定...”真相往往藏于假相之下,假相又往往比真相表现的更为真实,晏念清楚,可赵幨舟不清楚。“真相是什么,你自己斟酌,我无权拦阻你复仇,可是,赵幨舟,这一步迈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晏念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赵幨舟可怜,他不过是一个心地纯良、被仇恨遮蔽双眼的人,或许他人生至今都不曾掌握过一把真正的武器,何况杀人。可是杀人容易,无比容易,因为人的身躯脆弱得抵不过刃口两端的距离,可是之后呢,赵幨舟只是一个平凡的农人,就此作罢,他可以娶妻生子,继续平淡的生活,否则...

平淡的生活反倒令人向往,晏念懂得这种苦涩,赵幨舟却未必,此时他已被复仇欲望牢牢占据,长信的血腥演出更是让他陷入癫狂,仿若就连深埋于心底的愤怒和暴戾都已被彻底点燃。

“姓赵的,咱俩今天可要好好算笔账!”赵幨舟缓缓抽出藏在腰后衣襟下的柴刀,对坞主恶狠狠地说。

姓赵的,他似乎忘了自己也姓赵,柴刀映着烛火,生满铁锈的刃口如同人残缺不全的牙齿,令人望而生畏。

“幨舟,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你想干什么?你敢!”坞主苍老的声音嘶吼着,干瘪的双唇因愤怒而不住抽搐。

“我有什么不敢?”赵幨舟冷笑着开始了语无伦次的咆哮:“新仇旧恨,今天我跟你一刀两断!”他的声音不住颤抖,并非因为激动,晏念知道,是怕了,有什么比用一柄钝刀杀人更恐怖?可是害怕也不会改变赵幨舟的决意,他的脑海已被仇恨占据,他大口喘着粗气,紧攥柴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他喘息的频率愈加急促,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刺下去。

即便赵幨舟无力扛鼎,可锈蚀的柴刀依然深深没入坞主胸口,没有救世主,没有奇迹发生,晏念不忍去看...坞主圆瞪的双眼死死盯着赵幨舟,混浊的瞳仁中写满惊惧,赵幨舟并不知道这些,因为他根本不敢张开眼。

“他,他死了?”他支吾着问。

“死了。”晏念冷冷地说。

坞主灰白的胡须再不会随呼吸律动,他死了,赵幨舟霎时慌了神,转而回头望向晏念,哀伤的眼神像在求助。

“复仇的感觉没有想象中舒畅,是吧?”晏念叹息,“因为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填满的空虚。”

“办正事了!”长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平静的语调中透着淡薄凉意。

“赵幨舟,一起下去,”晏念扯落挂在坞主颈上的鱼锁匙,“回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幨舟木然回应着,却兀自不知所措,就在他们即将离开坞主房间时,晏念忽然发现,在通往烽火云台的门扉后,原本幽邃的夜色此时竟隐约透出光线,是不祥的红色。

“长信大哥,你点了烽火台?”晏念蹙眉问。

“是火盆中的余烬,”长信漫不经心地说,“赤崖堡驱走乡官,烽火云台理应荒废了。”

“是,”晏念应着,“扬州只能孤军奋战。”他苦笑着消去疑虑,塔顶不过是一座荒废已久的烽火台,在他身畔的却是南下乞活军的领导者...晏念的记忆不禁飘回五年前,当他牵着妹妹的手加入乞活军时还只是一个瘦削的懵懂少年,时逢粮草匮乏,正是人人自危的光景,初来乍到的兄妹除了无助与彷徨外一无所有,长信在此时出现了。

长信是乞活军的游者,是冉闵布于天下的耳目,他诚笃仁慈,或性情寡淡,可是心底敦朴,彼时起义军居无定所,不时断了补给,每当青黄不接时他都会省下口粮,分给孱弱的晏念兄妹。

长信和晏念都是安静的人,自然投缘,有时结伴巡弋,一走就是几日,深重的感情日积月累于马背和荒野,山间与溪畔,后来长信指导晏念作战,就连霜天剑法都倾囊相授,所以晏念对长信所怀的感激、敬仰与信任近于盲目。

晏念安静绕到一楼后厅,借着忽明忽暗的光把钥匙插入鱼锁,随着手腕轻转,锁栓应声开启,浓稠的黑色因为失去门的束缚汹涌而出,几乎将他淹没其中,直至长信从火盏那引了光来。

长信悄无声息步入黑暗,细小的星火驱走阴霾,映亮方寸空间,被溅起的微尘萦绕着三寸烛火,如同浩瀚的星辰之海...人用一生都难以望尽的痕迹,此刻却倏然如涡流般旋转,长信缓缓走着,直至烛火尽头现出一幅布麻袋无声堆积的轮廓。

“是粮食!粮食!”赵幨舟在祖厅中说,偌大一座密室,竟被鼓鼓囊囊的布麻袋占去一半。

“不是叫你回去?”晏念呵责他。

“啊,我想看看...”他斜倚在门框上,支吾着说。

晏念摇摇头,妥协了,他转而面向堆积如山的粮袋,用短剑在其中一只口袋上划下一个细小的缺口,金黄的稻米随之如涓涓细水般争先恐后流淌出来。

“有粮了!”他喜出望外,所有疑虑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晏念此行与长信率一千军马深入扬州,是领受冉闵的命令,为即将北伐的乞活军主力探出退路,两人的使命并不轻松,因为乞活军无耕不商,没有金主,筹不到粮草的结果可想而知,一旦过了霜降,只怕就连树皮都吃不着。

此刻这一千军马正由副将坐镇,在距赤崖堡半日路程外的日暮森林中焦急等待着粮草消息。日暮森林因生着大片金色银杏树而得名,繁茂的林木相互交错,远远望去一簇簇澄黄闪亮,就像被日暮余晖染了色。

虽然景色怡人,可林中却危机四伏,过于繁盛的植被往往让误入其中的行人迷失方向,所以临近村庄都禁止独行旅人靠近,久而久之,以讹传讹,日暮森林变得愈加神秘和人迹罕至,如今倒成了乞活军绝佳的栖身处,因为深秋的林地物产丰富,獾子野鸡之类猎获颇多,江南又不缺水泽,一千人马藏身这片广袤的树海中倒也惬意,唯独差着过冬稻米。

时光回溯,当长信和晏念在通往扬州的道路上打探消息时,正遇上咬牙切齿的赵幨舟,在决定潜入赤崖堡之前,长信又重新返回日暮森林,选了几十名兵士佯装乞丐,隐伏于赤崖堡城壁外,等待收获的时刻。

“长信大哥,我去处理守夜坞兵,已是拂晓之际。”晏念说,然而长信却阻止了他,因为光线又勾勒出另一副深嵌在墙面上的轮廓,“是暗门?”晏念问,长信摇摇头,门上木纹斑驳,看似已有些年月,可看上去还算干净,与尘霾浓重的粮仓有些格格不入,再点亮火盏的话,的确算不上暗门。

长信缓缓推着横在门上的钉木,推开一道缝隙,火光开始摇曳,在身后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有风,晏念想,他警惕地举起短剑,可随着门扉敞开,面前黑暗中忽然传出胆怯的人声...那几乎是预示着安全的讯号,因为室内的声音苍老而衰弱。

在长信手中火光重新归于暗淡之前,晏念看到一双双惊恐的眼,在黑暗中反射出明黄色的光,他凝神观望,幽静室内忽而又传出模糊声响,似乎有人正在黑暗中缓慢踱步。

“咕...”就在僵持时,一阵悠长的吼声倏然从背后响起,晏念遽然转身,闪着寒光的短匕瞬间护在胸前。

“是我,是我,”赵幨舟急慌慌解释道,“一晚上,我都饿了...”他面带愧疚地捂着肚子。

晏念松口气,当他又转回身时,原本黑漆漆的室内已掌上了熹微的烛火。

“是幨舟吗?”一个衰老的声音在黑暗中颤抖的呼唤。

“唉?”赵幨舟脸上满是惊愕,怔怔立了半晌,忽然发狂般向内室冲去,晏念在他经过时试图拽住他的臂膀,却被他不顾一切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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